5、伍、妖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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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
我在安井声势浩大的葬礼上，见到了那位传说中的阴阳师，安倍晴明先生。
“你的身上，缠绕着很重的妖气。”那位白发的阴阳师开门见山地对我说。
那又如何呢？像我这副样子，早就已经人不人、鬼不鬼了吧。
我冷眼望着他。
阴阳师说：“听说你是最后见过安井大人的人。”
他就是我杀的。
心里如是快意欢呼着，我望着那位严肃而正直的阴阳师，露出了嗜血而残忍的笑容。我向他伸出手，然后摊开手掌，我的掌心躺着一枚染血的白子。
“你的身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怨念？”阴阳师皱着眉头。
我上下打量他，安倍晴明也拿着一把折扇，清冷的气质让我想起了曾经的弈先生。
在送葬的人群中环顾一圈，我的目光最终锁定了一个女子。那是风韵犹存的妇人，如今已经是个老妇。
“因为你还想杀那个人？”
我点了点头。
[40]
我回到了曾经的茅屋，没想到那位阴阳师居然一路跟着我。
“之前安井大人曾拜托我调查府上作祟的鬼魂，这件事与你有关么？”阴阳师问我。
是弈先生么？！
我不愿放弃这点渺茫的希望，于是激动地抓住了白发的阴阳师的手，在他的手上笨拙地写出弈先生的名字。
“弈……是那位十几年前冤死的棋师？我曾见过他的鬼魂，他好像在找一个人。”
泪水就这样毫无征兆地盈满了我的眼眶。
“这是弈以前的住处么？”
我胡乱地点头。来到这里，压抑已久的、关于弈先生的回忆似乎全都一股脑涌上心头。
原本，我可以在这里安安心心地学棋。
原本，我可以是弈先生的弟子，并凭借棋术成为他的骄傲。
原本……我还能陪伴在弈先生的身旁，不时看看他，满足我怀春少女的小小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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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浑浑噩噩地在弈先生曾经居住的地方游荡。
安倍晴明跟在我身后，有时站在某处眺望，又有时结印绂除秽气。还有的时候，他向我抛出一些问题。
能点头或摇头回答的，我都随意应了。假使他问的问题太过复杂，我就冷冷地白他一眼。
“那我大致了解情形了。”那位阴阳师突然说。
你能明白什么？！
我立即狰狞地瞪着他。
“我可以用阴阳术为你召回弈的魂魄，只要你答应不再伤人。”
[42]
真的可以么？
再见弈先生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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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凭什么？
我警惕地远离那个差点使我动摇的男人。
弈先生已经死了。我何必再惊扰他的英魂。至于伤人……是那个女人该死。
“再这样下去，你会完全失去本性，而沦为妖魔的。”阴阳师看着我，那双眼睛无情又悲悯。
我早就知道我不是我了。
复仇、嗜杀、凶残。已经是我现在的生存之道。倘若失去这三样支柱，我会在即刻堕入虚无。
所以这样的我，更不能再见到弈先生。
我……已经不配了。
“秽气突然变强了，糟糕。”阴阳师眉头紧锁地望着我，抽出一张符咒。
啊啊啊啊啊——
想要……血液。
啊啊啊啊——
谁都不能阻止。
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
鲜血。鲜血。鲜血。
“啪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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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蹲在弈先生最爱的那棵松树下，怔愣地举起自己满是血液的双手。
月光遥遥地照在我的身上。
一轮残月恰在中天。
我嗅着空气里的味道，其中最令人眷恋的是那股隐隐的松香。除此之外，我的血液已经开始变质了。
不知道是不是安倍晴明放过了我。当我醒来时，他已经离开了。
我突然感觉很饿。想要流泪的情绪也在此时突然袭击了我。
猎杀、拾柴、生火、烤肉。
然后，我坐下来。呆滞地盯着面前跳跃的火焰，我突然有种莫名的恐惧感——就像是野兽害怕火光的那种本能。
我……
难道连重新体会一下普通人类的生活都做不到了么？
但好像也没什么可害怕的。就这样化复仇的毒液为力量，变成一只妖怪，去作祟、去杀戮更多人。
因为所谓的人世……早就没什么可留恋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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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忽然有人从背后敲了我一下。
一把折扇，轻轻打在我的头顶。
“云子，居然扔下我，一个人吃独食……好过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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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仍有执念，我总有一种弈先生还在我身边的幻觉。
我想，如要斩断那种执念，一定要消灭掉弈先生在世界最后的存在。这世上还可能与弈先生有关的，其一是那名妇人，其二便是我本人。
所以，我预备去杀了那个妇人，再自我了断。
什么？我应该对弈先生最后的存在倍加珍惜……别开玩笑了。如今的我，可是妖魔啊。
喜欢的、不喜欢的。黑的、白的。统统摧毁就可以了。
这世上，除了棋局……哪有别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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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名女子的丈夫，也就是安井大人的兄弟，早已在几年前病逝。她如今孀居在家，由自己生的三个儿子轮流奉养。
我拖着残腿，慢慢走到了我上次与她见面的那个窗口。
她好像已经太老了，以至于看上去有几分痴傻。看到我狰狞的面孔，她的第一反应不是惊声尖叫，反而是呆呆地笑。
那张布满褶皱的脸早已不复当年的风华，甚至可以说蠢极了。
“啊啦，你来了。”她用浑浊的眼睛望着我，脸上的喜意甚至与十人对弈时见到师父的欢喜很像。
我抬起自己的手，在我的手指间，夹着我复仇的棋子。
“是小弈么？对了，就是这个味道……小弈啊！”她的声音像是从枯井里传出来的，让我遍体生寒。
她闻不到血腥味么？明明，我身上不止有在松树沾上的松香，还有浓浓的血气和妖气。
老妇人自言自语道：“我就知道，对我最好的还是小弈……”
我无法用言语宣泄我的愤怒，只能走到窗前，直接反手给了她一巴掌。
她捂着脸，泪眼婆娑，像是我做了什么罪不可恕的事情。她用诅咒的眼神，沙哑的嗓音，干枯的手指，齐齐指向我。
“你根本不是小弈，他对我最好了。他甚至可以为了我去死。”
……是么？我让你现在就死吧。
我拿出自己的那副棋盘，放在她面前。
如果不能赢我，无论输或是逃，都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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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下最后一子时，我用另一手举起了我的屠刀。
还记得当年与弈先生对弈时，她是用黑子赢他的。而我，将这个赢了弈先生半局的女人，打得溃不成军。
那么，现在就用九枚黑子来结束她的生命吧。
[49]
“且慢。”
忽然有人这样说。那个声音清朗低沉，像极了当年的弈先生。
一个飘忽的影子，出现在棋局前。长发、儒服，又高又瘦。那个近乎透明的人影，坐在我的对面，展开了手中的折扇。
“下在这里，何如？”
随着他手指的动作，原本的死局中多出了一颗半透明的黑子。
我重新审视棋局，不得不认真起来。
眼前与我对弈的也许就是弈先生的魂魄。不管他现在出现为了什么，我都必须全力以赴，想办法赢得这场对局。
妇人留下的残局劣势太大，即便是弈先生坐在我面前，我也认为自己有一搏之力。
想到这里，我的心更加狂热兴奋地躁动起来。
[50]
“云子，你又输了。”
……为什么。
“别哭。”
……我怎么会哭呢？
我要……杀了她！
“云子，在开局时，已经定下约定，如果她赢了，就放她一条生路。”
我……反悔了。
“身为棋手，在棋局前，怎么可以反悔？”
那你呢？为什么、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出现……就只是为了这个女人？你不知道你死后她是怎么说你的么？你死了，她根本就不在意啊！
“我知道。但输给她，只是因为以前的约定。”
……哪怕生死当前，也不反悔么？
“我决不悔棋。”弈先生的影子洒脱地笑着，“在人生这盘大棋前，也从未反悔。”
那现在呢？你已经为她死了一次了。还要来干涉我为你复仇么？
“我曾发誓，要护她一生一世，哪怕只是儿时的戏言。至于复仇，云子，难道你自己心里不清楚，你究竟为什么这么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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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恋慕弈先生，于是格外憎恨那个被他以死相护的女人。
我又怎会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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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我一定要杀她，又待如何。
“云子。”弈先生很轻柔地唤我的名字，“规矩已定，你若还认我这个师父，就不得悔棋。”
好吧。反正棋局开始前，只说了她输棋会如何，不如再加一条，我输棋就当场切腹。
弈先生收起折扇，唇边浅浅的笑容也消失无踪。
“何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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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我也早就认定，这一生，我决不悔棋。
我的眼中，满是鲜血浸沐的红。
真美啊……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伍、妖变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