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醉》虞时零

1、王爷

　　元成元年，鏖战告捷，三皇子祁燃登基继位，着攻城平反有功的四皇弟祁桑为摄政王，六皇子七皇子祁树意图谋反贬为庶人，驱逐离京。

　　“王爷，这新帝登基之时，您这样乱跑怕是……”

　　江南水乡，静谧安详百姓安居乐业，一年半前那副战争中水深火热的场景早已被时光抹平，被那攻城掠地糟践了的民居也早已重建，百姓各具其所，全然是一副国泰民安的兆头。

　　白衣男子负手立于门首，两棵细弱的树苗立于门首两侧，一棵桑树，一棵榆树，代替了原本守门的两只石狮子，朱红色大门约是新上的朱砂，就连门上雕刻精良的把手都光滑洁净，没有半点铁锈，只有这悬于门首的匾额，装裱的金框早已破碎，底衬的底匾也已然破烂不堪，露出下面未及着色的底板，但匾额上的字倒是清晰可辨——温府。

　　“王爷买下这块地，可是要安做王府？”随行的公公是封王后新被派到身边的，见王爷久立于此不觉上前两步，弓身问道。

　　“公公这话就不对了，王爷的心意岂是我们能随意揣度的？”林铎上前两步，在那公公还欲开口的时候便出言打断，身为暗卫这么些年，林铎自然清楚自家主子的心意，也更清楚这温家对王爷的意义。

　　“桑榆苦情，仙儿可是知道本王一去难以复返，才以此与本王告别吗？”

　　秋风萧瑟，倒是更显得这落魄门第与周围热闹市井的格格不入，祁桑指尖轻抚在那细弱的两棵小树苗上，秋意渐渐深了，只这两棵树苗依旧是一树苍翠。

　　喝退了周围随着的小厮，祁桑独自一人踏入那久违的温府。五年前那回忆仍旧历历在目，仿若那人还在自己身边，微笑着牵着自己的手在这庭院中漫步，那人的音容笑貌好似还在耳边，就仿若过几个时辰便要同他一同在去那回味楼美餐一顿般。

　　只是一切，早已不复。

　　脚尖轻点，祁桑熟门熟路地顺着那修复后的阁瓦登上房顶，撩了撩衣袍寻了个位置，这温府的阁楼建的高，本是为了暗卫藏身，方便寻得一个好视野，后来倒是成了他常来的观景台。

　　世间都闻四皇子骁勇善战，从小便是各路将军口中的神童，十四岁开始参军出征，十六岁开始带兵，先后平定匈奴□□，战场上可谓是令人闻风丧胆般的骁勇将军。

　　只很少有人知道，这四皇子，曾一度是皇室的弃子。姬妾之子，并不能在生母身畔长大，恰逢那时皇后小产诞下六皇子，被那召来宫里的尼姑诬言是这庶子命克，没有娘亲护着幼子便也只有任人宰割的命。不足周岁便被送进偏院养着，三岁后被皇后随意挑了个由头送到江南王府，皇嗣血脉却被过继给江南王成了继子，虽说日子比宫中好过了不少，但终究还是身为弃子寄人篱下，虽贵为皇子却过着家奴般的生活。

　　那些岁月中，唯有一人，是真心对他好的。

　　那是他的仙儿，年幼时到了江南府，皇帝送来的子嗣自然不敢在表面上有所怠慢，江南王还是给自己这个名义上的继子寻了个伴读，江南达官温家年纪相仿的庶子——温愉。

　　日子清苦，有了他却不自知，从小一同长大的情谊随着年岁的增长渐渐变了味道，还记得他长大后，不再跟着私塾师傅学习，江南王也乐得任这大少爷自己放浪，那些日子便一个人偷溜进温府，在那小书房寻到他的仙儿，两人一同牵着手在那不大的小院里散步，他带着他翻上屋顶看星空的日子……

　　直到那一日，他照常寻了个由头从王府出来，一路轻车熟路翻上了那温府的后墙攀上阁楼的楼顶，刚欲到小书房去寻仙儿，只闻那小院中凌厉的女声高喊，被吸引了目光的祁桑转身便往那方向看去，这一看便见他的仙儿正衣决飘飘跪于小院前的台阶上，正前便是温家夫人——温愉的嫡母。
　　“你若不嫁人，整个温府如何寻得个安宁？人家许府应了要你便是给足了温家面子，你可不要不识好歹。”

　　那女人声声入耳，温愉却是跪在那里，垂着头，看不到表情。

　　祁桑蹙眉，这娶男妻的事在伦朝已然不算什么新鲜事，不少达官显贵家为了制衡后院都会选择男妻为后院之主，但奈何这个年纪的男子都是贪恋女色的，男妻的生活自然是水深火热，空得了个正室的名分，在后院更是被各路女眷所凌辱，本这男妻名号便于男子而言已够折辱……

　　这女人要他的仙儿，去做那男妻？

　　“呵，若不是那江南王骗我们将四皇子当了个人物，我们温家怎会落得这个地步，当年你侍奉了四皇子多少年，四皇子是什么人，他命克国母，你这辈子就算了，若是让人知道那四皇子正在……”

　　“儿，愿往。”

　　……

　　他的仙儿，就在那个夏日，为了保住他在江南的平安，被嫁去了江南大户家成了那折辱的男妻，也就是在那个夏日，四皇子递了折子，要求从军，圣上念及血情准了，将四皇子安于禁卫军中习武。

　　临行前，他最后一次见到他的仙儿，他告诉他——

　　“别怕，且待我功成名就，接你回来。”

　　但当战争爆发再到他带兵平定叛乱，成了那名正言顺的摄政王再回到江南，他的仙儿，却早已在战火中葬身，当年仙儿的奶娘倒是侥幸活着，在江南寻到，将一块长命锁交给了他。

　　这是他的仙儿唯一留给他的东西。

　　摩挲着掌心的长命锁，那上一个愉字仿佛锥入心底，思绪翻飞，终究都是他，那个为了他舍了自己终生宿命的男子，他的一举一动，他的音容笑貌，那白衣飘飘的少年，躺在血泊之中，可还在等待着，自己回来接他的那一天？

　　目所及处，是他的仙儿亲手载在那后院角落里的两棵树苗因着战争的荒难，五年过去还是细细弱弱的一小棵，一棵桑树——意在他的名字桑，一棵榆树，意在他的仙儿的名字愉。

　　桑榆，本应是他们合欢的见证，但既不能生合，那便在黄泉路上，我随你一道而去吧。希望晚了这么些年，你依旧还记得当初我的誓言，如今我功成名就，哪怕是黄泉路，我也一道接你上路。

　　元成元年十月，摄政王祁桑自刎于江南，手中兵权悉数收归新帝，依其生前遗愿葬于江南，其嫡长子承爵为江南王，江南温府着定为江南王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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