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郎归迟》客官快下单

4、桃花醉

　　一盘，两盘......池生扛着一摞果盘，恰是由碧秋一盘盘上桌。池生看着自己面前一打高耸的盘子，摇啊，摇啊，摇的池生神经紧绷。这么一大摞青花鸳鸯白釉瓷盆，把她买了都赔不起啊...
　　好容易到了只剩一半碟子了，池生双手已是酸到不行，二人走到了一个墨色的身影边。那男子颇具姿色，风度翩翩得将身子让向一侧，池生敏锐地捕捉到了碧秋持盘的手抖了抖，她还未有什么反应，只觉手肘被大意的碧秋轻轻一撞，整摞白釉瓷盆立时间失去了掌控。“！！”池生几乎可以想象到，宴上即将发生的第二次混乱...
　　“嗒”的一声，一摞即将落地的果盘轻轻巧巧的托在了一只修长的手上，池生惊魂未定的看了看四周，一众宾客皆是谈天说地，不知谁说了个笑话，宴上一阵此起彼伏的轻笑，显然无人察觉这片刻的混乱，连那悠然的琴声都是如故。刚刚那一瞬间，好像是一切都发生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再看向碧秋那涨的通红的脸，池生尚未回过神，一摞盘子已经被送到自己怀中。池生转头，歉然福了副，坦然对上那男子亲切无害的眼眸，和阮言不一样，在这里，池生只感觉到了发自内心的、一眼即可望穿的和善。那男子一笑：“小心些，免得再有人不长眼。”便转回头去，池生不由心头一暖。原来，他是知道方才事情经过的，再转头看碧秋，只见她脸色阴郁的要滴出水来，接下来上桌持盘，虽是再无失误，两人却也再没沟通。
　　再后来日头渐渐向西，华美宫灯被婢子一一点亮，昏黄色宴席显无限暧昧。一众宾客江边作诗吟诵归来，兴致高涨，有几位慕桃花醉之名而来的使者中午没能过瘾，此时竟点名要喝。
　　存储桃花醉之地是极隐秘，想是位置也颇偏远，此时众婢忙碌了一整天，竟没什么人愿意亲取，都是你推我，我推你，池生与大家不甚熟识，啃着西王母方才塞来的一块羊脂膏，一人坐在角落，也是悠哉悠哉。碧秋看在眼里，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方才她惊扰的可是东华仙君啊，根据仙界流传的非官方美男榜，第一是阮言无疑，第二是名动仙界的药师季清尘，第三就是这东华仙君。然而不去算那现下不知所踪的季清尘，在碧秋心目中，东华仙君才是名副其实的第一。东华仙君的笑，东华仙君的眉眼，东华仙君柔柔的语调...盼了这么多年的一次近距离接触，却因为太过激动而，彻底搞砸。更可恨的是，东华仙君刚才！居然！对那个不知名的小婢！笑！了！碧秋几乎可以听见自己心碎的声音......想到这里，碧秋不由一阵委屈，面上却挂起了一丝微笑。
　　碧秋忽而站起，周遭推脱声渐渐静了下来，有些疑惑地看着她。“大家还争什么争啊，这种事情，我们都累了一天了，你看那个人，”碧秋面上浅笑不减，一只手却挑衅般地指向坐在角落里的池生，“我们都没吃晚饭，她有什么资格坐在这边吃吃喝喝享清福！”
　　大家都是一怔。碧秋人缘本不是很好，话里那句“我们都没有吃晚饭”一句也有些偏颇——事实上，轮班的时候，大家都或多或少吃过些点心果腹，但众人此时急需一个办事羔羊，见池生柔柔弱弱的样子，也不辩解，便窃窃私语起来，更有甚者直接对着她发号施令。但见她仍是静静地吃着羊脂膏不作回应，碧秋怒火更盛，这丫头，是要和她对着干吗！
　　事实上，池生真的没有要惹事的意思，她真的只是......想吃完这块羊脂膏啊......
　　池生是有一套自己的做人原则的，不惹事生非，不多生变故，当然包括不激怒对方这一条。何况，她也想了，中午的事碧秋本是无心，东华仙君也教训她了，也就不再纠缠于碧秋的态度了。即使到现在碧秋挑衅，她如今的身份也不适宜多生事，让西王母面上不好看。不过是跑一趟，权当锻炼身体。不是不恼，只是懒的搭理。
　　“喂，你——”碧秋的呵斥被池生忽而站起的动作打断了，只见她轻柔地拍了拍沾了膏屑的青衫，不卑不亢的对上碧秋的视线。“行啊，我去。”二话不说就走开了，留给发呆的众人一个背影。碧秋愣了愣。“喂！你知道桃花醉放在哪吗？”池生回首，轻轻点头。
　　怎么会不知道呢，这桃花醉，就是她亲酿的啊。
　　出得宴府，天空已是暗蓝色，带着夜晚特有的清爽气息。池生驾着祥云飞了许久，施施然落在一片广袤幽静的林间。树桠上是昆虫浅唱，月色星星点点的打在草地上，独有一份静谧闲适。先过一条涓涓小溪上的独木桥，左转穿过一片李子林，经过醉仙池畔的石子路时默数六步，然后停在在右首边第一株大树下。池生从怀里拿出一把小铲子，动作生疏地铲开柔软干燥的泥土，不一会儿，就漏出了赤色的封布。
　　谁能够理解...此时池生的内心是崩溃的啊啊啊！
　　万余年前，池生作为一个小花仙，莫名奇妙的以桃花“是她族类”的缘由受命酿酒，然而其实她是拒绝的...不错，酿酒并不麻烦，取七七四十九瓣占着晨露的娇嫩盛桃，佐以醉仙池水，一同储入陶器，埋在醉仙池畔。可是...池生一想到，自己手头的，是曾经在枝头与她患难与共的小桃花们的尸体...而她居然还要拿她们酿酒...不寒而栗。是以这么多年来，池生从未亲自“掘墓”过，更别提品尝这些据说能令人心醉魂迷的...发酵的储尸水。
　　好容易抑制住手抖，把小小一钵圆圆的桃花醉捧出，已是汗湿衣衫了。她一边走着，一阵沉默，还是抑制不住地低声开了口，也不晓得是在对谁说：“从前，我总是觉得自己幸福地不真实。在枝头上多好啊，什么也不用想，亦不用看别人的脸色。”
　　她抬头望了望停着绿叶的枝头，轻轻一笑：“可后来我才发现，其实变成人也还蛮不错的。我可以和那两个缠人精一起逛街，买新裙子，可以尝尝西王母新研制的黑暗料理，”说到这里，似是被自己逗笑了，好一会才接着说，“但是现在，又开始想念，从前在枝头的时光...”
　　她拨弄了一下桃花醉的封泥，轻声道：“亲手埋葬你们的人，现在又说想成为你们，是不是很可笑？”
　　然后桃花醉真的“哈哈哈”地轻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