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芷兰记》苏公瑾

24、祭堂（二）

　　只要死者的执念没了解，锁魂人便不会消散，无命来祭，他们就会长到死去的年龄再死一次，永远无法继续成长，这兰儿怕是许久年前便离世了，还是小孩子的模样。戴鸢尾当初错了一步，把兰儿化成了锁魂人，便步步错，终于，那种看着至亲遍遍死去的感觉把她逼得走火入魔了。
　　尹逍遥欲语，却被鬼尸挟持住，无法动身。
　　被鬼祭阵强化的鬼尸十分可怕，加上鬼阵对气息的压制，尹逍遥手无寸铁，只能束手。
　　“我告诉你，别逼我啊！”尹逍遥却还在淡然的谈笑。
　　“我自然不敢，大人连青丘城都屠过，何况我们区区一个小镇。”戴鸢尾说着，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
　　“呦，你知道就行。”
　　“千面噬灵，只属于你一人的禁术。”
　　尹逍遥嘴角上扬。
　　“千面狐”可不是叫着玩的。它源于几年前道妖大战时，尹逍遥使用的那震撼天下的境术——千面噬灵。
　　只有尹逍遥一人，只用过一次，足以让全境忌惮。
　　“大哥！你有大招为什么不早用！！！”角落里一直默不作声的唐尧忍不住道。
　　“废话！你有大招会先用吗？！”尹逍遥吼回去。
　　唐尧乖乖闭嘴，继续躲着。
　　“不过，大人，这镇子上，可是有你的同伴啊，”戴鸢尾笑道，指着唐尧，还有秦陌然，“他，亦或是他……他们都会死掉吧。”
　　尹逍遥闻声默然，许久才道：“你以为，我不敢？”
　　戴鸢尾的笑容瞬间凝固。
　　“你……”
　　心中的恐惧让戴鸢尾毫不犹豫的控制鬼尸一拥而上。此时，归文竹赶到，叫停了鬼尸。
　　“你干什么？！”戴鸢尾一嗔怒，立即盯着尹逍遥的动作。
　　“戴家主你说过，千面狐交给我来杀。”归文竹道，看着尹逍遥，眼神中是凛然恨意。
　　“呵呵，我爹娘就是让这个畜生这么害死的！！”
　　归文竹的情绪失控，尤其是再看到尹逍遥那副淡然的面孔时，他几乎要疯了。
　　一声清脆响，归文竹将木落扔到了尹逍遥面前。
　　“死了，我杀的，魂都没留！怎么样？！”
　　尹逍遥见木落，像是被当头淋了一盆冷水，正在原地，一语不发。
　　“呵呵！你这个表情是什么意思？你不是什么都不在意的吗？继续啊，”归文竹狂笑，“是你害死的，不怪我啊，谁让他这么拥护你，“前辈”一声声叫的可真好听！”
　　戴鸢尾连忙止住他，怕他会触怒尹逍遥。
　　“怕什么？他什么做不出来？让他杀，杀光才好！”
　　归文竹的骂声、笑声刺耳，尹逍遥未置一词。
　　他只是盯着木落，只是一条人命而已……
　　为什么偏偏是白若止！
　　白若止总是一副谦虚温和，淡然无求的样子，像是谁都可以拿捏，随便一个人让他做些什么事，他都会点头笑着说好。
　　这样一个人，却在一些事上无比执着，强硬。
　　尹逍遥觉得，这样的人就是傻，但他却在白若止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那个几年前同样是傻的自己。
　　要是白若止是个小孩儿，尹逍遥早就把他收作徒弟了。
　　只是，他还没来的级教他一些“前辈”该教的事。归文竹却告诉他白若止死了。
　　那种无力感再次从同灌到了脚，尹逍遥真的觉得是自己害死了他。
　　尹逍遥这幅茫然的表情让归文竹很高兴。
　　忽然，他感觉胸口像是被刺了一刀似的痛，恍然醒神，发现自己的灵气竟在流逝，每抽一丝，身体便被纹一般痛。
　　四面八方的灵气汇聚向中心一点——兰儿。
　　之前的黑链只能算是铺垫，这才是真正的四方鬼祭阵。
　　尹逍遥立即想到的是身边的秦陌然！他自身的灵气受损过度严重，怎么还能经受得起这种程度的灵气抽离！
　　他立即捡起面前的木落剑，在手心划了一个小阵法，顷刻间，鲜血与紫光闪动，他朝秦陌然的手心一摁，秦陌然的手中也出现了如此一个法阵。
　　妖境之术，享灵。
　　力气恢复了些，秦陌然手中金光流动，瞬间震飞了偷袭尹逍遥背后的一具鬼尸。
　　“漂亮，”尹逍遥笑道，与秦陌然背靠背站着，“这次你绝对不能乱来了，你用的可是我的灵气！”
　　秦陌然点头。
　　“你一人对付那三人，避免跟那些鬼尸正面冲突，先擒住那小女孩！我去救唐尧。”
　　秦陌然回应的毫不拖沓，袖间飞出几条金字黑纸的长符，要不是颜色不对，乍一看，尹逍遥还真以为是白若止的如梦令。
　　尘境之术还以“仿”著名。
　　秦陌然只是见过如梦令几眼，就能仿的如此相似，不愧是出师……尹逍遥心道。
　　“送你。”秦陌然提醒了尹逍遥一声，捧着“如梦令”就将尹逍遥捆住，从一群鬼尸头上跃过。鬼尸嚎叫着想将尹逍遥抓下来，却迎上了尹逍遥临头一脚。
　　尹逍遥借着这蹬，蜻蜓点水般在鬼尸群上跳跃。
　　不过仿的就是仿的，总不及真的如梦令，一会儿的工夫，护着尹逍遥的黑符就不见了。这时，秦陌然左小指上的六合藏戒一闪，一颗红石化作实物。
　　秦陌然立即把手中物扔给了尹逍遥。
　　尹逍遥接住，一看，一把青箫。
　　而且模样神似他当年使用的魅人箫，尹逍遥释然，心里有底。
　　“一箫当关，万夫莫开。”
　　世人曾这样笑侃过尹逍遥。
　　“谢了！”
　　尹逍遥如水中行舟，踏着鬼尸，跃到了神像前，交易落地，那些乱抓乱叫的鬼尸立即有了目标，朝石像冲来。
　　“啊啊啊——我在这儿躲的挺好的，你过来干嘛大哥！！”唐尧抓狂。
　　尹逍遥再唐尧头上拍了一巴掌，他的额头也出现了和尹逍遥手心的相同的法阵。
　　“我不来待会第一个死的就是你！”
　　话罢，手指抚上青箫，跃动。
　　一曲《招魂灵》，让鬼尸攒动的祭堂啥事寂静。
　　秦陌然趁着这寂静，将一片鬼尸群震开，“如梦令”飞来束住了祭堂中央的兰儿。
　　“别碰她！！”戴鸢尾声中带血，眼睛布满血丝，冲上去抱住兰儿，兰儿一直在哭，躲在戴鸢尾的怀里，一边一边喊着“回去好不好……”
　　但戴鸢尾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能回去。
　　她掏出一把匕首，将自己的手腕划了一圈，喷出的鲜血溅到了兰儿的身上，和她脚下的中心阵法。
　　黑气躁动，“如梦令”碎断，鬼尸又开始蠢蠢欲动。
　　四方鬼祭阵的第一个祭品，竟是戴鸢尾自己。
　　戴鸢尾痛苦的卷成一团，怀中的兰儿哭到嘶哑，挣脱出来，小小的身躯挡在戴鸢尾身前，大叫：“不许……伤害妹妹。”
　　小丫头害怕到发抖。秦陌然一时不知如何下手，箫声又起，《扶魂灵》两章。方才一阵躁动仿佛微不足道，祭堂再静。
　　“放弃吧。”尹逍遥道。
　　戴鸢尾却是执拗的缩在原地，尹逍遥轻叹，看向秦陌然。
　　“速决。”
　　话音掷地，秦陌然没来得及动手，鬼尸群却掀起波澜，几头庞然大物正接近他们。
　　“你们当我死了吗？”归文竹道。
　　青箫再起，狂澜却未止。尹逍遥倏然一震，躲开，却已来不及，几头疯兽从鬼尸群中冲出，扑住了尹逍遥。
　　鬼犬穷奇！比诸怀还要恶的凶兽。
　　穷奇的血口朝他，近到他都能闻到里面的血腥气。
　　“你不是厉害么？怎么连只穷奇都控制不了？”归文竹嘲讽道。他知道妖境之术难以控制兽，早就在祭堂里隐匿了几只穷奇，等着尹逍遥。
　　尹逍遥被摁在地上无法动弹，面对着穷奇一口白花花的獠牙，笑了出来。
　　“也好，反正这东西吃人不吐骨头，死的不会太难看。”一句话又惹怒了归文竹。
　　“你以为我会这样放过你？！”说罢，手中一闪，几根细黑丝浮现，竟是连接着那穷奇的脑袋。
　　忽然穷奇惨叫一声，疯了般的咬向尹逍遥。
　　顿时，鲜血四溅，穷奇紧紧咬着尹逍遥的肩，鼻孔一起一伏的喘着闷气。
　　秦陌然和唐尧都是一震，他们和尹逍遥是灵气共享，他们隔空就能感受到尹逍遥方才灵气的瞬失，可想而知，这一下是有多痛。
　　尹逍遥仍然面不改色，此时他脑子里全是惊叹，是对归文竹手里黑丝的惊叹。他感受得到妖境气息，这是妖境之术！
　　竟控制了兽！归文竹不修妖，境界也不高，这不是他创的，是谁教他的？
　　归文竹一抬手，穷奇的獠牙从尹逍遥肩上一片血肉模糊中拔了出来，尹逍遥闷哼一声，头上沁出了汗珠。
　　“大哥！”唐尧心急如焚，但也被穷奇摁住动不了身，他看着秦陌然，发现秦陌然亦是，他只能一遍遍叫着双目紧闭的尹逍遥。
　　许久，尹逍遥才幽幽道：“叫魂那？我又没死……”他缓缓睁开双眼，“上次诸怀抓我的疤还没消，穷奇又给我来一道，我是给凶兽磨牙的是吧……嗯——”
　　归文竹是不会让尹逍遥继续谈笑风生下去的，控制穷奇一爪子又摁上了尹逍遥伤口上。
　　尹逍遥咬牙轻声道：“行吧，反正我活着出去也没法见白苏折了，就当我为了救他哥哥一块死了，也好交代。”
　　话罢，他周身泛起紫光，耀眼无比。
　　“我死了以后，你帮我继续修完《芷兰记》，照顾好雏儿和唐尧……听见了没！秦陌然！”
　　“嗯。”秦陌然立即应他。
　　“你他妈的居然答应了……”
　　满屋子的鬼尸瞬间被掀到了墙壁上，密密麻麻的贴着。紫光溢出祭堂，照的灰暗的天下亮如白昼。
　　尹逍遥准备燃灵破阵。
　　共享的灵气从身上霎时全部抽走的感觉差点让唐尧昏过去，但他已顾不上了。燃灵！相当于自爆！尹逍遥是真的不想活了！他仓皇失措的大喊：“尹逍遥！！你要干什么？！！”
　　“混账！叫大哥！”紫光中心的尹逍遥回道。然后，他便什么都听不到了。
　　……最后入眼的，是在场五人各不相同的惊讶神色。
　　尹逍遥以为自己死了。
　　身边一片白，静的可怕。熟悉的无力感漫上全身。
　　尹逍遥忍不住骂了声老天爷，死之前还要让他再经历次那种难受的感觉。
　　算了，反正都死了
　　……
　　忽然，寂静之中，传来一阵埙声，入身留韵，也是熟悉无比。
　　瞬时白幕撕裂，几道红字长符围住了他，尹逍遥心中一惊。
　　如梦令！是真的如梦令！
　　白若止？！
　　霎时耳畔疯狂地涌入了寂静前的嘈杂，哭声，喊声，鬼叫声和雨声。还夹杂着一段令人心安的旋律。
　　旋律入耳，归文竹的面容霎青。
　　这不是那人给他的那段解阵的旋律吗？！猛然寻向声源处，白若止执埙，从容走来，周身泛着白光，让人觉得神圣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