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墟上的伊甸园》徐凤学

2、第 2 章

　　六
　　在望望的家里，地中央摆着饭桌，桌上放着炖好的鲤鱼，望望妈坐在椅子上一边喝酒一边吃鱼肉。
　　门轻轻打开一条缝，望望趴着门缝向里张望。
　　望望妈背对着门，根本没有注意，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酒，酒杯重重的往桌上一放，用筷子夹了一块鱼肉塞进嘴里，连嚼都没嚼就咽进肚里，噎得直抻脖。
　　望望悄悄开门，悄手蹑脚进屋，站在望望妈身后。
　　望望妈端起酒杯放到嘴边正想喝，听到身后的喘气声，吓了一大跳，手一抖酒杯落在地上打个粉碎，随手抓起桌子上的空饭碗，人也从椅子上跳起，举起饭碗转过身刚要打，看见是望望，立刻像泄了气的皮球，回坐在椅子上，撂下空饭碗，惊魂未定：“哎呀妈呀，吓死我啦！”望望妈说着话又像想起什么，脸一绷，眼一瞪，举起手要打望望“小兔崽子，你哑巴啦，进屋咋不吱一声？”
　　望望想说又不敢说：“妈，我，我……”
　　望望妈突然发现望望脸上的伤和刮破的衣裤，立刻大惊失色，从椅子上跳起来，用手先指着望望脸上的伤口，后又指着刮破的衣裤：“你，你这是咋的啦？是，是跟谁打架啦，还是……”
　　望望吓得浑身直抖：“妈，我，我，我和盼盼他们去给山里的大树贴绿纸做树叶从树上摔下……”
　　望望没等说完，望望妈就先打了他两个打耳光，随后又踹了两脚，扯着他的胳膊从屋里拉出来，直奔盼盼家。尽管望望拼命的哀求，挣脱，却始终被拖着往前走……

　　盼盼家里，盼盼正和奶奶坐在炕上吃饭。
　　屋门被踹开，望望妈拉着望望闯进屋里。
　　盼盼奶奶看见，赶紧从炕沿上下地，热情的打招呼：“望望妈，你，你们吃饭了吗？”
　　望望妈把望望往前一推，怒气冲冲：“哼！吃饭，你还有心思吃饭？看看你孙子干的好事！”
　　盼盼奶奶惊异的有点不知所措：“这，这……”盼盼奶奶转身冲着盼盼：“盼盼，这是怎么回事？”
　　盼盼撂下饭碗，赶紧从炕上下地：“奶奶，我们到山上的树林里做鸟窝，望望从树上掉下来摔了一跤。”
　　盼盼奶奶大吃一惊：“什么？望望从树上摔下来啦？”盼盼奶奶说着，赶紧走过去用手抚摸着望望的头：“哎呀，你看，头都摔破啦？要不要紧，用不用去医院检查检查？”
　　望望用手拿开盼盼奶奶的手：“没事，奶奶，只刮破点皮。”
　　望望妈立刻踢了望望一脚：“什么没事，有事就晚啦！盼盼奶奶，是你孙子逼着让我家望望去的，现在人摔坏啦，你们得负责！还有这衣裳，全是名牌，好几百元一件，你们也得赔！”
　　盼盼奶奶连连点着头：“负责，我们负责，赔，我们赔。望望妈，你等着，我就拿钱咱们找出租车上镇里医院。”
　　盼盼奶奶上炕从被跺底下找出钱包，又拿了一件褂子：“望望妈，走，咱们上医院。”
　　美美和家家拉着老支书进屋。
　　老支书一脸严肃：“怎么啦？听说你们打架啦？”
　　望望妈像见到了救星，赶紧把老支书拉到自己面前：“老支书，你来得正好，你给评评理。”
　　老支书用力掰开望望妈抓着胳膊的手：“不用评，我都听说啦，几个孩子想让咱们的山重新变绿，水重新变清，就到山上的树林里做鸟窝，粘树叶，你们家望望不小心从树上掉下来摔了一跤，把衣服刮破啦，你领着孩子到盼盼家让人家赔偿。”
　　望望妈立刻急了，又抓住老支书的胳膊：“他们家盼盼硬逼着我们家望望去山里做鸟窝，粘树叶，还让我们家望望偷家里的钱买绿纸。”
　　始终低着头的望望却上前一步，抬起头来：“老支书，盼盼没逼我，是我自己愿意去的！钱也不是盼盼让我拿的，是我自己拿的。我要钱我妈不给，我就偷着拿了一元钱。”
　　望望妈打了望望两个大嘴巴：“兔崽子，你给我闭嘴！”又转向老支书，“老支书，你看这事咋办吧？就算不是盼盼逼着我们家望望，也是他挑的头，我们家望望从树上掉下来，只把头擦破点皮上卫生所包扎一下花不了几个钱我们可以自己拿，可我们家望望穿的这件衣服是世界名牌，花好几千元钱买的，现在给刮坏啦，你给说句公道话，看怎么赔吧？”
　　盼盼奶奶也急了：“望望他妈，你要说让我们赔几百元我们还有，要是几千我们现在可拿不出，那就得等盼盼他爹妈打工挣回钱来再给你们。”
　　老支书却不慌不忙的伸手从衣兜里掏出香烟，又拿出打火机燃着火：“望望他妈，是你让我说公道话，我说你家望望衣服刮坏不该让人家盼盼家赔。”
　　望望妈立刻跳起来：“老支书，你说什么？不让他家赔，让谁家赔？你村里给赔呀？”
　　老支书摇摇头：“望望他妈，村里要有钱，村里就给你们赔，可你也知道咱村里没钱。望望他妈，你想想，孩子们都是好心，让你家望望从树上掉下来是他不小心，又不是孩子们故意的。你没理由让人家盼盼家赔你家孩子的衣服。还有，望望他妈我还得说你几句，你家望望他爹在的时候，他在煤矿上挖煤挣钱多，你家的日子挺宽裕，望望他爹煤矿瓦斯爆炸死后，虽然得了十多万元补偿，可坐吃山空。望望他爹没啦，望望又小，村里的土地又不能耕种，你也不外出打工，只靠望望他爹那点补偿费，能够你们娘俩吃几年？一个孩子，能吃饱穿暖就行，你却给他买几千元的衣服……”
　　望望妈眼一瞪，鼻子一哼：“哼！本以为你是支书说句公道话，想不到……”望望妈说着怒冲冲抓住望望的胳膊，“走，咱们回家，他村里不管，咱们明天去找乡里！”
　　老支书拿下嘴里的烟头，扔在地上，用脚踏灭：“望望他妈，俗话说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你就是上北京□□也得说理呀！”
　　老支书大笑，众人跟着笑。
　　望望妈回头冲着老支书和众人翻白眼：“笑！到时候就怕你们哭都找不着调！”
　　七
　　清晨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望望家的屋里，室内的尘土污垢显得更加清楚。望望妈在内室吃饭喝酒，望望背着书包从内室出来，回头看了望望妈一眼，关上门，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矿泉水瓶，拧开盖子，按在水缸里灌满水，再把盖子拧上，悄悄的推开内室门，偷偷的又看了望望妈一眼，把矿泉水瓶装进书包，推开房门跑出去……

　　春天的中午，明媚的阳光洒在枯萎树林里，习习的春风摇拽着干
　　枯的枝头，随风发出沙沙的响声，仿佛在向人们诉说着内心的苦处。
　　在粘着绿纸的树木前，盼盼和望望正在用树枝做拱形门，美美和好好也把一块大字写着“废墟上的伊甸园”的牌子挂在拱形门上，家家却鼓起了掌。
　　挂完门匾，盼盼又领着望望几个人来到在林边的一片空地上，盼盼和望望用树枝在挖土，美美把挖起的土块用两手搓碎抚平，好好却把衣袋里的草籽撒在土上，再用手抓起旁边的细土把草籽埋上。家家把用矿泉水瓶装的清水洒在草籽上……

　　清晨，背着书包上学的盼盼、望望、美美、好好和家家分别把用矿泉水瓶装的清水洒在草坪上……
　　傍晚，背着书包放学的盼盼、望望、美美、好好和家家分别把用矿泉水瓶装的清水洒在草坪上……
　　中午，女老师领着同学们来到盼盼他们的草坪前，每人把一瓶水洒在草坪上……
　　清晨，盼盼、望望、美美、好好和家家分别把用矿泉水瓶装的清水洒在草坪上。
　　细心的盼盼发现了什么蹲在地上，用手轻轻的扒开土，一颗嫩嫩的草芽出现在他们的眼前，高兴得两手一拍，身子往后一仰：“发芽啦！发芽啦，我们的草籽发芽啦……”
　　望望、美美、好好和家家也都像发现了奇珍异宝，都趴在地上望着嫩草芽拍着手：“发芽啦，发芽啦！见绿啦！我们终于见绿啦……”

　　村头枯死的老榆树上的大喇叭正在反复播送着村支书的声音：“村民同志们注意啦！县委新来的张书记了解到咱们村的情况，决定由县政府给咱们出一台送水车，解决咱们的吃水困难，今后咱们就不用到十几里外的河里去担水啦！还有县委张书记还亲自带队给咱们送来了救济款，救济粮，现在送水和送粮的汽车正在路上，请每家都派人到村委会来等着领水和粮食……”
　　盼盼等几个孩子都从家里跑出来，聚集在喇叭底下，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似的侧耳细听，各个脸上都显得非常惊讶。
　　盼盼听完，惊喜的两脚一跳，两手一拍：“啊！县政府给咱们送水来啦！
　　望望高兴地用两个拳头擂鼓似的捶着盼盼的后背：“喜事，天大的喜事！我家再也不用花钱买水啦！“
　　美美两手合什，闭着眼睛默默的念着：“谢谢，谢谢！”
　　家家却在地上翻起了跟头，好好两手捂着脸呜呜的哭起来……

　　在通往村庄的土路上，坐在轿车里的张书记望着路旁干涸的土地眉头越皱越紧，同车坐着的青年干部指手画脚的在说着什么。
　　跟在轿车后边的是一辆装着水罐的汽车，水罐汽车后边是一辆拉着大米白面的小货车。
　　由于道路坑坑洼洼，又有许多大裂缝，轿车颠颠簸簸，走得很慢……
　　盼盼等几个孩子刚跑到村委会门前，老支书已经领着许多挑着水桶，拿着盆罐的人朝村外走。
　　盼盼他们也跟在人群后……

　　张书记带领的送水车在过道路裂缝时卡在里面，他和随行人员拼力推车。
　　老支书带领的男女老少发现张书记他们卡在裂缝里的汽车，老支书一挥手，人们不约而同的跑过去。
　　老支书等人和张书记一起推车，车被推出来，盼盼等几个孩子欢呼拥抱……
　　在村里的十字路口，全村的男女老少有的围在水车前排队等着领水，有的围在粮车前排队等着领米面。
　　盼盼手拿两只水桶站在领水的队伍中间，老支书走过来，趴在盼盼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盼盼把水桶交给站在他前边的望望，跟着老支书走了。

　　在村委会办公室张书记正坐在办公桌前和几个干部谈着什么，老支书领着盼盼进屋。
　　老支书刚踏进门槛儿：“张书记，你让我找的盼盼同学他来啦。”
　　张书记赶紧站起身：“盼盼同学，听说你和你们村里的同学在被采空的矿山上建了一个废墟上的伊甸园，能不能让我们这些县乡领导去看看？”
　　盼盼有不知所措的连连点头：“能，能。”
　　张书记把手搭在盼盼的肩头上：“既然盼盼同学同意，我现在就带着大家去，去之前我先宣布一条命令，谁也不许抽烟和带火，现在就请大家自动把烟和火机火柴拿出来放在这里。”
　　张书记首先从衣袋里掏出香烟和打火机放在办公桌上，干部们都争先恐后的从衣袋里掏出香烟和火机火柴堆放在办公桌上。
　　办公桌上的各种品牌香烟和高中低档打火机。
　　在挂着“废墟上的伊甸园”前树林里，张书记领着县乡村干部脱帽默哀……
　　八
　　晚上，盼盼和奶奶躺在炕上睡觉。
　　盼盼在做梦……
　　山上的树绿了，花开了，小松鼠在树上爬，小兔小鹿在地上跑……盼盼变成一只小鸟在树林中飞：“望望，美美，快来看哪！咱们的树绿啦，花开啦……”
　　天上突然阴云密布，随着隆隆雷声，下起瓢泼大雨，树叶被雨浇落了，花也都渐渐的蔫了，小兔小鹿也都慢慢死去……
　　在天空飞的盼盼也被雨淋得身子越来越沉重，飞的速度也越来越 慢，并不断的从高处往下沉，最后一头栽了下来……
　　盼盼从梦中惊醒，屋外真的雷声滚滚，大雨如注……
　　盼盼惊恐的跳下炕，光着脚往外跑：“我的树叶，我的花……
　　雷电交加，大雨如注。
　　浑身湿透的盼盼拼命往山上跑。
　　在他的后边，望望，美美和好好、家家也拼命往山上跑。
　　山上的树林里,拱形门上挂着写有“废墟上的伊甸园”的木牌上的墨迹已被大雨冲刷掉，拱形门上用五色纸做的鲜花也辨不清颜色，地上用纸做的小兔小鹿瘫痪变形，树枝上用绿纸做的树叶也淋湿淋坏……
　　被大雨淋透的盼盼、望望、美美、好好和家家站在拱形门前发呆。
　　在他们身边突然一声巨响，离他们不远处的地坍塌下去。
　　盼盼惊恐的大叫：“不好！坑道塌陷啦！快，快往山上跑！”
　　盼盼拉着惊呆的美美和其他人一起往山上跑，刚跑到山顶停住脚，山上又轰隆隆巨响……
　　盼盼又惊恐的大叫：“不好！山顶滑坡！快，快躲开！”
　　就在盼盼说话的时候，山上的泥石流已到了他们眼前，危急中盼盼用手一推身边的美美，美美躲过了泥石流，盼盼却被泥石流卷走。
　　脱险的几个孩子哭叫着随着泥石流往山下跑：“盼盼！盼盼……”
　　盼盼在泥石流中挣扎……

　　雨后初晴，旭日东升。暴风雨过后的大山到处是塌陷的坑道，遍地山体被滑坡后泥石流冲倒的树木石块，连以前可以见到的工人们居住的工棚也歪的歪，倒的倒……
　　望望等几个孩子和盼盼奶奶以及村里的许多男女老少在寻找，呼叫：“盼盼！盼盼……”
　　山脚下,因山体滑坡聚成了一个烂泥塘，盼盼被埋在烂泥里拼命外钻，先露出头，随后露出上身，接着用两手扒着烂泥，身子从烂泥中渐渐出来，在烂泥上往外爬……
　　寻找的人发现大喊：“盼盼找到啦！盼盼找到啦……”
　　满山寻找的人们互相传递着：“盼盼找到啦！盼盼找到啦……”
　　盼盼被埋的烂泥塘前，人们越聚越多，有人撧了一根长树枝，从烂 泥潭岸上递过去，盼盼费力的抓住树枝，被众人拖拉到岸上。跌跌撞撞赶来的盼盼奶奶抱起浑身是泥的盼盼大哭：“盼盼！盼 盼……”
　　美美也扑到盼盼身上大哭：“奶奶，盼盼是为了救我……”
　　望望、好好和家家也抱着盼盼大哭：“盼盼！盼盼……”
　　在场的人都落了泪。
　　在镇医院病房里，盼盼躺在病床上打吊针，盼盼奶奶和望望、美美等围在四周。
　　女老师捧着一束鲜花领着一群同学进屋。
　　女老师进门就说：“盼盼同学，你看我们给你送什么来啦？”
　　盼盼兴奋地想要坐起，被奶奶按住：“鲜花……”
　　女老师把鲜花放在盼盼身边：“盼盼同学，喜欢吗？”
　　盼盼眼里涌出泪水：“喜欢，谢谢老师！”
　　园园打开一个纸包，露出碧绿的杨树叶：“盼盼，你看，这是什么？”盼盼更加高兴，想起来又被奶奶按住：“绿叶……”
　　望望突然扑过来，抓起包树叶的纸包，两手向上一扬，纸包里的树叶洒满了整个病房，他却兴奋地拍手跳脚：“鲜花，绿叶！我们终于又见到鲜花，又见到绿叶啦……”
　　九
　　在学校教室里，盼盼和同学们都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女老师站在讲台上讲话：“同学们，上周学校布置给你们参加县文化馆中小学生图画展的图画作品你们都画完了吗？画完的请下课后交给班长。下课！”
　　老师走了，同学们都从书包里拿出各自的图画，女班长挨着桌子收着。
　　盼盼刚从书包里拿出自己的图画，同桌的男同学立刻惊异的大叫起来：“哎，你们看，盼盼把太阳画成了绿色！”
　　同学们一听都围过来，一个男生夺过盼盼手里的图画，用双手高举着展现在大家的面前：“同学们，连三岁的孩子都知道太阳是红色的，咱们盼盼同学却画成绿色，还要参加全县中小学生图画展，不是弱智，就是脑袋进水，否则怎么会不知道太阳是什么颜色？”
　　同学们也跟着起哄：“是呀！把太阳画成绿色，我看是他想绿色想疯啦！”
　　另一男同学：“就是呀！我看咱们往后都得躲着他点，省得他发疯时伤害咱们！”
　　刚走到门口的老师走回到讲台上：“同学们，不要吵，听我说。我认为盼盼同学把太阳画成绿色并没有错，他的家在矿山附近，因为过度开采山体掏空，地下水位下沉，不但人吃的水都没有，就连草木都枯死，庄稼不能种，动物都无法生存。他生活在一个没有绿色的世界里，他盼望绿色的心情大家和老师一样了解。另外，我们写作文和画图画就应该有独特的创意，大家都知道太阳是红的，画的时候都画成一个颜色，盼盼把太阳画成绿色，与众不同，画出自己的风格，老师要向学校重点推荐……”
　　许多同学都鼓起掌，盼盼的眼里溢出了泪水……

　　县文化馆的礼堂里座无虚席，主席台上方挂着大字横幅“我县中小学生书画比赛颁奖晚会”。
　　站在主席台上的女主持人：“现在颁布一等奖，他就是绿色的太阳的作者张盼盼同学！”
　　张盼盼从后台跑上来，站在台前向台下敬了一个少先队礼。
　　主持人首先鼓掌：“下面请县委张书记为张盼盼同学颁奖！”
　　在一片掌声中，张书记从台下走到台上，拿过礼仪小姐手中的奖杯证书，走到盼盼跟前。
　　盼盼又向张书记敬了一个少先队礼，张书记把奖杯证书递到盼盼手里，和盼盼握着手……
　　台上台下又一片更加热烈的掌声……
　　村头路口，盼盼奶奶和许多男女老少站在在那里紧张的向远处张望，望望和美美等几个同学也在人群里。
　　一辆公交车开过来停下，车门打开，盼盼手捧奖杯和证书在女老师的陪同下从车上下来，人们立刻围过去和盼盼握手拥抱……
　　手捧奖杯和证书的盼盼在众人的簇拥下走在大街上。人们走到望望家门口的时候，望望妈从院子里跑出来，抓住混在人群中的望望胳膊拼力往家里拖……
　　望望妈把望望拖进家里，关上屋门，把望望按在地上暴打，望望边挣扎边哭喊：“妈，我又没惹你，你打我干啥？”
　　望望妈边打边骂：“你个没心没肺的兔崽子！老娘早就不让你整天跟着那个盼盼屁股后边转，你就不听老娘的话！你跟着他做什么鸟窝，粘什么树叶，你从树上掉下来摔伤药费还得咱自己拿。人家县委书记来给他家又送米又送面，咱们哪，啥都没捞着！这回人家画个绿太阳又得了奖杯奖金，你得了什么？人家都说兔子跟月亮走，借个好光，你呢？老娘为了让你能有出息，整天鸡鱼肉蛋可着劲让你吃，身子越吃越肥，脑袋却越吃越笨！”
　　望望不服气的梗着脖子：“我脑袋笨也是你的遗传！”
　　望望妈更气，打得也就更狠：“兔崽子！老娘小时候是因为家里没钱上不起学，老娘要是上了学，不是当科学家就是当教授，最差也在乡政府当个小干部，能在这兔子不拉屎的穷山沟遭罪吗？”
　　望望却不挣扎了，把头伸进望望妈怀里：“你打吧，反正我也不能出息人，长大了也是在这穷山沟里受穷遭罪，不如让你打死！”
　　望望妈把望望推到一边，又踹了两脚：“你这个没出息的兔崽子！老娘白疼你啦！”
　　望望妈捂着脸坐在炕沿上大哭，望望抱住母亲也大哭……
　　十
　　盼盼和望望等几个同学朝着山上走，走在前边的望望发现了什么，用手向前边一指：“你们看，那是干什么的？”
　　远处的树林里出现几个正在测量人。
　　美美目不转睛的紧盯着那些测量的人：“他们像是在测量。”
　　望望脸上立刻罩上了一层阴云：“一定又是哪个煤老板要挖煤？”
　　好好摇摇头：“不会吧，我早就听我爹说咱们这山里的煤都挖空啦！”
　　家家赶紧接茬：“那就是镇政府把山上的树卖啦！”
　　望望摆摆手：“这山上都是枯死的树，也不值钱。”
　　盼盼把手一挥：“走，咱们去问问。”
　　盼盼和同学们跑上山，来到测量人的跟前。
　　盼盼打手势让望望他们停下，自己走过去：“叔叔，你们这是干啥呢？”
　　正弓着腰趴在支着三脚架的望远镜前看的测量人连头没回：“测量啊。”
　　盼盼倒背着手围着测量仪转着圈：“叔叔，测量干什么？”
　　测量人冲着远处拿标杆的人打着手势：“打井，修渠。”
　　盼盼惊得呆了：“打井，修渠？叔叔，在哪儿打井，在那儿修渠？”
　　测量人看了盼盼一眼：“在山下的村里打井，在山上修渠呀！”
　　盼盼用手挠着脑袋：“在山下的村里打井，在山上修渠？”
　　测量人停住，直起身，掏出背包里的笔记本在记着什么：“这里因煤矿过度开采导致山体挖空，地下水位下降，饮水困难，干旱得草木枯死，县政府为了恢复生态环境，决定在村里打深水井先解决群众吃水问题，然后再把山下的河水修条拦河坝，变成一个大水库，再把水库里的水引上山，除了灌溉庄稼，还要在山上重新栽树……”
　　盼盼兴奋的手都直发抖：“叔叔，这都是真的？”
　　测量人奇怪的看着盼盼：“当然是真的！县政府规划都做好啦，资金也都到位，就等我们测量完画出图纸就开工啦！”
　　盼盼高兴得有些发狂，抓住测量人的手狂吻……
　　站在远处的望望等人看见都吓得大惊失色，望望喊了声：“不好！盼盼是不是疯啦？咱们快去看看！”
　　望望等人都争前恐后朝着盼盼跟前跑……

　　村里的广播喇叭里传出老支书的声音：“各位村民们请注意啦！现在播送通知，根据国家新农村建设的有规定，县政府决定出钱对我们村进行整体改造，请村民们把自己家的土地使用证和房屋产权证书拿到村委会复印登记……”
　　盼盼和望望几个同学刚走到村口，听到广播，望望第一个兴奋的用手一指挂在树上的喇叭：“你们快听，县政府要出钱对咱们村进行整体改造……”
　　好好凑到盼盼跟前，不解的问：“整体改造，啥叫整体改造？是不是像三峡移民那样，把咱们搬到别处去？”
　　盼盼摇摇头：“不会吧。我听说别的地方都是一个村或几个村合在一起盖楼。”
　　家家立刻兴奋起来：“盖楼？咱们也像城里一样住楼房？”
　　美美也兴奋得拍着手：“这回咱们不用担惊受怕的住在到处是裂缝的房子里啦！”
　　盼盼却紧锁着眉头：“是张书记，一定是县委新来的那个张书记……”
　　美美也没了笑容：“人家张书记是个好人，咱们却把人家当逃犯。”
　　盼盼搓着手：“我画的那个绿太阳在县文化馆领奖的时候，就是张书记亲自给我发的奖，还鼓励我好好学习，长大为改变家乡面貌做贡献！”
　　美美左右看看，压低声音：“我看咱们应该找张书记道个歉。”
　　望望却故意提高声音：“人家县委书记整天呆在县政府，县政府有警察把守，别说见县委书记，就是见个副县长都难。我爸煤矿冒顶砸死后开始煤老板不给钱，我妈领着我到县政府上访，多次找主管县长警察都不让见！”
　　盼盼叹口气：“我看咱们还是联名给张书记写封信吧。”
　　美美点着头：“对，咱们就写信！”
　　好好和家家都举起了右手：“同意，写信！”
　　望望脚一跺，转身就走：“哼！我怕写信他也看不到！”

　　晚上，盼盼正趴在放在炕中间的炕桌上写作业，奶奶乐呵呵的进屋。
　　盼盼赶紧撂下手里的书笔，跳下炕扶住奶奶：“奶奶，你上村委会登记房屋产权证书，登记了吗？”
　　奶奶兴奋地把手里的房屋产权证书往炕上一放：“登记啦。县里的干部说，政府要拆除咱们村的这些危房，再由政府出钱给全村统一盖楼，如果想在村里住，按现有住房面积一平方米给一平方米楼房，要是不同意在这里住，可以搬到镇上或县城，现有住房按国家标准给补偿。”
　　盼盼撒娇的把脸贴在奶奶脸上：“奶奶，我看咱们还是留在村里吧。我听在山上测量的叔叔说，县政府不但花钱要给咱们建楼修路，吃自来水，还要把山下的大河修拦河坝建成水库，再把水引到咱们的山上，不但要灌溉庄稼，还要在山上植树造林……”

　　在望望的家里，望望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望望妈推门进来。
　　望望吓得浑身一抖，赶紧拿起遥控器想关闭电视，由于过度紧张始终按错键，战战兢兢的站起来，说话也磕磕巴巴：“妈，妈，你，你回来啦？”
　　望望妈可能是第一次脸上有笑容，看见望望看电视不做作业也没有发火，还亲切的拉着望望坐下：“望望，咱们的苦日子要熬到头啦！妈刚去村委会办房屋产权证书，□□的人说，如果咱们不要村里统一盖的房子，政府按现有住房面积给咱们钱，连承包田也给咱们补偿，还给咱们办县城的户口。妈算了一下，连房子带承包田政府一共能补偿几十万，咱们花十几万到县城买五六十平方的楼房，剩下的钱供你在城里的学校念书，城里学校的条件要比咱们农村学校……”
　　没等望望妈把话说完，望望却生气的推开望望妈搭在肩头上的手，站起身：“不！要去县城你自己去，我不去！”
　　望望妈也站起身：“傻孩子，妈是为了你好！”
　　望望扭身坐到炕沿上：“为了我好也不去！我从小就是在这农村长大的，过不贯城里的生活！还有盼盼他们这些好朋友，我离不开他们！房子是我爸活着的时候盖的，我爸死了应该由我继承。如果你想去县城，房子咱们一人一半，承包田一人一半，归你的你卖钱拿走，归我的给我留下，我到奶奶家去住！”
　　望望妈生气的打了望望几个大嘴巴：“你，你个兔崽子！你胡说什么？你想跟老娘分家？老娘打断你的腿！你说，跟不跟老娘走？”
　　望望用手捂着脸，倔强的挺着脖子：“不去，就是不去！你打死我也不去！”
　　望望妈举起手想再打望望，手举到半空却停下，两手捂住脸，跌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在美美家里，美美爸躺在炕上，美美开门进屋。
　　美美一脸高兴的：“爸我回来啦！”
　　美美爸两手拄炕想坐起：“美美，房屋产权证书登记了吗？”
　　美美赶紧跑过来扶住美美爸，帮着他坐起身，又拿了一个枕头垫在身后：“爸，登记啦。爸，办登记的人说，如果咱们不要村里统一盖的房子，政府按现有住房面积给咱们钱，连承包田也给咱们补偿。办登记的人帮咱算了一下，咱们连房屋带承包田能补偿十几万。爸，我想用这笔钱把你送到省里的医院去给你治病，如果病能治好，你能站起来……”
　　美美爸抓住美美的双手，眼角又流出泪水：“孩子，你为了爸已经吃了不少苦，爸不想再拖累你。爸这病花多少钱也治不好，补偿的钱给你留着上学用。”
　　美美把头一位在父亲怀里：“爸，不许你再说什么拖累的话，我早就说过，宁可不吃不喝也要给你治病！”
　　美美爸抱住美美：“孩子……”
　　父女俩紧抱着流泪……
　　十一
　　村庄里，钻井队正在钻井……
　　建筑队正在修建楼房……
　　筑路队正在修路……
　　山下的河边，水利工程队正在修筑拦河坝……
　　山上废弃的煤矿旧址，一条水渠已从山下通到山上，挖掘机还正在挖着……

　　在盼盼的家里，盼盼正帮着奶奶收拾着行李。
　　奶奶用手摸着墙壁，眼里流着泪水：“我和你爷爷在这老房子住了了一辈子，你爸你妈刚拆了老房子盖新房，这墙就出裂逢不能住，多亏咱们现在的政府好，给咱们盖了新楼，明天就搬家，可我这心里……”
　　盼盼扶着奶奶：“奶奶，我也舍不得咱们的老房子……”
　　奶奶苦笑笑：“咱农民住楼没有住平房方便，住平房能养鸡鸭鹅狗，还有个小菜园种蔬菜，住了楼就什么都没有啦！”
　　盼盼用手替奶奶擦着泪水：“奶奶，咱们可以到承包田里种啊。”
　　奶奶叹口气：“真是做梦都想不到咱农民还能住楼房，吃自来水……”

　　在望望的家里，屋里堆放着大小包裹，地桌上杯盘狼藉，喝得半醉的望望妈手里拿着半杯酒在屋内比比划划：“望望他爸，你活着的时候拿命挣钱才给咱家盖了一个小二楼，明天就要被拆除，我……”
　　望望一手扶着望望妈，一手夺酒杯：“妈，你喝多拉！别喝啦，别喝啦……”
　　望望妈把望望推倒在地：“你别管，我要喝，我要喝……”

　　在美美家里，美美爸依着枕头坐在炕上，美美正在一个打开的旧包袱里挑选着在身上比划着试：“爸，你看我穿这件衣服好看吗？”
　　美美爸点着头：“好看。”
　　美美把衣服穿在身上：“爸，那你明天上省城医院看病我就穿这件。”
　　美美爸眼里又流出了泪水：“孩子，自从我有病你都没买过一件新衣服，这些衣服都是穿剩下送给你的，别人家的姑娘出远门换套新衣服，可你……”
　　美美转着身子让父亲看：“爸，这旧衣服也挺好的，以前缺水放在包里几年都没洗，现在有水我都洗干净……”
　　美美爸用手臂抹着眼泪：“都是爸害了你呀！”
　　美美用手替美美爸擦着眼泪：“爸，别难过啦！现在要比以前的日子好多啦。政府不光把咱家的房子和承包地的补偿款都给了咱们，还给咱们在县城办了户口，安排了一套廉租房，又给咱们和城里人一样办了低保。咱们的生活不用犯愁啦，就等着到省城医院把你的病治好……”

　　整齐的别墅式楼房，宽阔的水泥街道，村民们都在搬家，盼盼点燃了挂在楼前的鞭炮……
　　望望的新家，刚刚装修完的楼房，望望和望望妈抬着行李背着包费力的进屋。累得满头大汗的望望妈把行李扔在地上，跑进厨房拧开水龙头，把嘴对在出水口大口的喝着……
　　在村头路口，美美父亲躺在一辆出租车上，村民围着车下的美美纷纷掏钱递给她……
　　十二
　　水库工地上，工地正在进行竣工剪彩，一个简易的主席台，主席台上拉着的横幅大字写着：“庆祝我县引水工程竣工大会”。会场聚集了许多男女老少，主席台上县委张书记亲自剪断礼仪小姐手中的红彩绸。在众人的掌声中，张书记被众人的簇拥着走下主席台，来到水库的抽水机房，按了一下开关，抽水机启动，水库里的水被抽进早已挖好的水渠，水顺着水渠缓缓向前流动……
　　渠水流到田地里，自动喷灌设备不停的喷洒着，干涸裂缝的土地渐渐地湿润……
　　渠水流到枯死树木的山上，水顺着被挖开的缺口急速的流淌，漫山遍野都在流着水……
　　参加庆祝的人们渐渐散去，望望拉住盼盼的手：“盼盼，咱们都好几年没洗澡啦，走，咱们去洗个澡！”
　　盼盼刚想制止：“这……”
　　望望没容盼盼说完，硬拉着他跑到水库边，脱去上衣，跳进水里。
　　望望沉没在水中，从水里冒出来伸着手刚喊出“救命”又沉入水中。
　　盼盼跑过去，喊声“望望”，衣服都没顾得脱，就纵身跳进水中。
　　望望和盼盼在水中挣扎：“救命！救命……”
　　在主席台前正要上轿车的张书记第一个听到呼救声，赶紧朝水边跑，到了水边没脱衣服跳入水中，先救起望望送到岸上，再返回去救盼盼，却沉入水中。
　　参加会的许多人都跑过来跳入水中，盼盼被救上来，张书记被人救出已经窒息，紧急抢救也没有醒来。
　　盼盼和望望趴在张书记身上大哭：“张书记！张书记……”
　　旁边许多人在抹着眼泪……
　　抽水机在运转，渠水在流淌，田野里的喷灌设备在喷灌，枯树林里的水在蔓延……

　　水库岸边，张书记的尸体上盖着党旗，四周摆放着花篮花圈，许多干部群众手拿白花站在四周默哀。
　　盼盼，望望，美美和好好、家家跪在张书记尸体旁。
　　望望妈扶着盼盼奶奶，美美爹拄着双拐在人群里流着眼泪。
　　张书记尸体被抬上灵车，灵车启动，人们失声痛哭。望望和盼盼手抓灵车不放……

　　山上的树林里，张书记的坟墓前，望望和好好、家家用树枝在绑着拱形门，盼盼把一张写着“废墟上的伊甸园”的绿纸贴在上边。
　　美美蹲在坟前，用手清理着坟上的枯草，突然发现什么：“盼盼，望望，你们快来看哪！张书记的坟上出草芽啦！”
　　盼盼和望望等都跑过来，蹲在地上用手轻轻的扒这地上的土，扒开的土里露出嫩绿的草芽……
　　盼盼和望望几个孩子都高兴得跳起来：“绿啦！绿啦！我们终于见到绿啦……”
　　张书记坟头上的草芽在破土……
　　盼盼等几个孩子拥抱在一起，眼里流出了泪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