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文七》小柴胡儿

4、第 4 章

　　日本人占领北平之后就要找乐子，第二天派了人来，让柳文七去给他们唱堂会。北平早晨天冷得很，小贩推着车由远及近，看到成批的日本人站在柳文七的门外，先吓得抖了三抖，不敢向前了，只有呼出的气像在他眼前升腾。
　　柳文七负手立在院里，与日本人对面站着。小贩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只觉得柳老板立得笔直，让人不禁想起他门前的那棵柳树，也是这样立着，不葱绿也不凋败，一立就立了十来年，这十来年什么都变了，遍地是离散的人，归不了故土，茫然地寻找自己的出路，就为了苟且地活下来。此时此刻，柳老板就是这棵树，一唱唱了十来年，硬是啼碎了凤凰，泣露了玉壶。他得是柳树转世，做着招魂幡，把前日去了的穆桂英梁红玉招回来，再做回自己的柳老板。依稀是柳的骨，人的血。
　　他说道：“各位军官请回吧，我柳文七是个读书人，深知家国一物是做人之根本，做不来这样的勾当。”
　　老头吓得半死，扑上前去哭道“柳老板你就唱吧，命可不是开玩笑的东西，人都跑光了！家国早没了啊！”
　　柳文七气得浑身发抖，怒极反笑，“好！我唱！听好了！”
　　问苍天万里关山何日返？问苍天缺月儿何时再团圆？问苍天，何日里重挥三尺剑？诛尽狗贼庙堂宽！壮怀得舒展，贼头祭龙泉！”
　　“天哪天！”
　　“莫非你也怕狗贼？有口难言！”
　　柳文七唱惯了乾旦，这次唱了武生，人们才恍然间发现，这位台上步调生姿，顾盼生情的杨玉环，原是个铮铮的林冲，夜奔到了北平城的雪夜里，皱着眉瞪着眼看这些棒槌一样的鬼子。
　　四周一片死寂，为首的日本人率先鼓起掌来，声音不大，却像是打在人心口上，一打一激灵。日本人头子眼里的冷意一瞬即逝，再看时脸上已带了笑意，说道：“早先就听闻柳老板的盛名，想着不过是些不入流的戏，如今看来果然百闻不如一见…只是可惜了北平城的百姓，要被柳老板的这副好嗓子害死了。”
　　柳文七低头一思索，而后抬起头说道：“那么就请先生赏一赏我这一出，如何？”
　　日本人脸上一喜，忙应声道快请，人群突然骚动起来，有人暗暗啐了一口。
　　柳文七转身回房提出了一柄缨枪，站到庭院里便起了身段，提转起承豪不仓促，日本头子看得眼睛发直，不由得大声叫好。
　　这时柳文七气势一凌，枪柄一转。人们只看到红色的流苏上下翻动，枪身一扬，柳文七半个身子都跪了下去，雪地里渐渐见了红，让人不禁想起前日柳文七头上那点翠，在柳文七一起一落间慢慢转醒，扑棱着飞出了戏台子，像是晚霞前的最后一缕绮丽，让人还未来得及感叹就消逝得无影无踪。
　　风华无需言语，自在顾盼盈盈间。
　　人群中不知是谁轻声叹了口气，日本人脸色唰的就变了，转眼间就把柳文七团团围住。为首的日本人漫不经心地脱下白手套，上前把柳文七扶起来，“看看，柳老板怎么这般不小心，这腿都断了以后怎么唱戏，真是可惜。”说完转身就走，人们大气也不敢出，巷子里又恢复了寂静。
　　国家都这样了，生死簿现在是日本人的。这场变故像是在北平下了一场暴雨，雨过后人人心底阵阵地发凉。
　　日本人占领北平之后，大多店铺都歇业了，为了恢复经济，北平文艺界被勒令全部开业，柳文七断了腿，变卖了家产，送走了一家老小，宣布不再唱戏。
　　又几年，风水轮流转了几回，日本人投降，被吹回巴掌大的岛去了，北平却早已是破败不堪，新气象堪堪在初春冒出新芽，没有黄鹂也没有杜鹃。
　　小贩推车走过街巷，一如既往地吆喝着“豆汁儿”，街上覆了雪，白花花的铺了满地，茶肆里的人换了几出，唯有茶香依旧浓烈，悠悠地，远远的，飘到了雪上，飘去了枝丫里，是一片芳菲的景色。
　　庭院里婉转道：“不入园林，怎知春色如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