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合集》青鸟宴

13、我也认了

　　回去的路上，赵云音没有进船舱，和张嬷嬷两人挤在一起坐在船头，丝毫不顾身后人怎样咄咄逼人的视线。
　　“姑娘，外面风大，快些进去吧。”老人家絮絮叨叨，“大人在里头等着呢。”
　　她摇摇头。

　　一直到回了寇府，所有的人都看出来赵云音是和大将军吵架了。
　　“过来吃饭。”寇回站在门口，逆光的身姿挺拔，赵云音别过脸不去看他，低头缝补衣服。
　　“大人请自行前去，奴婢一会自己会去厨房吃的。”
　　寇回没走，就那么站在门口，两人双双静立好像时间停滞似的。

　　“你就那么厌恶我的身份？”他说。
　　赵云音脸色一白，她抬头一看，与寇回冰冷的目光对视一秒，他并未再有别的话说，毫不留恋地转身走了，留下飘散的漆黑衣角。
　　赵云音跌坐在床沿，我……从未如此厌恶我自己的身份，我自己尚且如此，又如何静下心来看你。

　　三个月后，镖旗大将军生辰，皇帝特意赏赐了些金银下来，算是给足了他颜面。从早上天刚亮，上门送礼的人就络绎不绝。
　　先是各个官家的小厮管家上门，到了开宴之前就是主人家的亲子登门拜帖了。

　　新漆的府邸也算是富丽堂皇，庭院里的花草假山也被人精心修饰过，比一开始的样子好多了，抄手游廊两侧还摆满了盛开的菊花。
　　吏部侍郎捻着胡须点头：“此番景色倒是有几分情致，设计的人应当有大雅，将军府中有才人呢。”
　　寇回看了眼那假山和花草没说话，吏部侍郎瞧他那模样猜不透想法，只能赔笑。
　　“还未祝贺将军今日生辰，我瞧着府里宴席设置的也是甚好，只是缺了什么。”
　　寇回挑眉：“缺什么？”
　　“缺一位女主人。”
　　他愣了愣，又不说话了。

　　吏部侍郎年纪不小了，看这个镖旗将军虽然样貌是可怖了点，前途却是不可限量，尤其是受到皇帝的赏识，他当下就起了结交姻亲的念头。
　　“寇将军，内子有一侄女，今年刚满二八年华，生的是貌美如花，且喜爱骑马，性格爽朗活泼，老朽看与您最是般配。”

　　“大人此言差矣，寇将军少年英雄，怎可再娶一个母老虎，我看国舅大人家的小小姐最是适宜，天真无邪，能歌善舞。”户部侍郎插嘴道，吏部侍郎黑了脸。
　　“国舅家的是皇亲，怎么看得上你我，去去去别捣乱。”
　　户部侍郎留着两撇胡子，他捻了捻，“要是那赵氏还在，他家的女儿倒也是大家闺秀……”
　　“头还挂在城门上呢，说他干什么，多晦气。”吏部侍郎呸了两声也不再说话了。

　　寇回坐在当中没有说话，只一杯一杯喝着闷酒。
　　他的生日宴席，他这个主家倒是懒得招呼众人，只自己罚了三杯，便让宾客们自己玩去了。

　　赵云音虽然自从那日识破了身份后就不再与他说话，但身为奴，该做的事还是要做的。
　　就说这次宴席，她每日早早就起来准备，好几日夜晚都不曾好好休息，也算是掏心掏肺了。
　　“该上二轮热菜了，让后厨房的准备着点，最后一道甜点的冰糖燕窝该炖上了。”赵云音吩咐小桥道，后者哎了一声。
　　“等会，这次来客多，大人饮酒多了些，多煮些醒酒汤。”
　　“音姐姐，你这么担心大人，何不自己前去照顾他？大人肯定很高兴。”小桥眨巴着眼睛道。
　　赵云音在她脑袋上砸了个栗子，淡淡回答：“多话。”

　　后厨房忙成一团，她兀自挽了袖子，像一个厨娘一样淘洗水果，几个月前，这双手还从未沾过凉水，只提笔书画。
　　宴席从下午一直进行到傍晚，打更的都已经路过两回了，宾客们终于陆陆续续离去，寇府门口的软轿一顶接一顶抬走，只剩下几个兵部素日交好的将军还未走。

　　“姑娘，大人喝醉了。”张嬷嬷来报信，“二宝子都拉不动，说要与王李二位将军去酒肆继续喝。”
　　赵云音沉吟片刻，“让皇帝知道他们醉酒不归耽误上朝怕是要挨批，我去看看。”
　　她放了袖子，一双软底绣鞋踩在地上一点声息都没有。

　　前院早已是一片狼藉，大半饭桌都是空了的，上面凌乱地摆着餐盘饭碗和酒盏，就只在主桌上还坐着三人而已，小桥哭丧着个脸，手里端的醒酒汤都没人喝一口。
　　“大人快回吧，今日可喝多了呀。”王将军的小厮宝云劝道，被他家主子一巴掌挥到一边，“莫挨老子！”

　　“阿回，我们再喝！”王将军大胡子，他嚷嚷着，“好不容易打了胜仗，你那一身伤终于有回报了，可我还是替你不值啊！天下好女儿多的是，何必吊死在一棵树上！”
　　一直闭着眼的寇回忽然睁眼，他准确地扫了眼走到近前的赵云音，然后一巴掌将王将军凑过来的脸拨开，“你别喝了。”
　　他对宝云说：“送你家大人回去。”
　　“哎！”

　　王将军颤颤巍巍站起身，一步三晃地往外走，独留寇回自己一杯接着一杯。
　　大胡子将军路过赵云音身边时，她乖巧地低头见礼，岂料那人忽然停下脚步。
　　“哎？此女颇为面熟啊。”她一愣，胳膊忽然被人拉住，然后一阵巨大的力道袭来，整个人被箍住，瞬间扯到寇回面前。

　　“阿回，我想起来了！”王虎跟献宝似的，把她拉着送到他跟前站着，“此女就是你那个白月光、朱砂痣对不对？她的手帕你日日夜夜都要放在身上，上阵杀敌都不丢，这么多年都洗掉色了，我就纳了闷了，她那帕子早没味了，你还闻它干嘛？”

　　赵云音乍一闻这么明显的表白，差点没吓晕过去，她挣了两下没挣脱开，惊慌失措，正好对上面前人抬眸看过来的眼神。
　　寇回一只手撑着脑袋，一只手拿着酒壶，他因为酒气作用的脸变得微微有点红，眼神迷乱，此刻她就被迫站在他跟前，挨得极近。

　　“大人，请放开我。”
　　赵云音窘迫极了，那王虎好像是被寇回踩了一脚，龇牙咧嘴地被小厮拉走了。
　　但她依然没被放开，他腾出只手来，扶着她的腰靠近自己，两人一低一高，他就那么看着她，好似移不开眼。

　　赵云音生生觉得他的呼吸有渐渐粗重的趋势，她左右一看，竟连小桥都不见了。
　　“啊。”尚未反应过来，腰上忽然一紧，她整个人被一把抱了起来，就跟抱小狗似的。
　　“大人！”赵云音条件反射搂着他的脖子，寇回心情很好，“叫我阿回。”
　　两人在所有小厮丫鬟的偷偷注目下，进了主屋，众人还待再看，寇回已经一脚踢上了房门。

　　赵云音一把被摔在床铺上，她晕头转向的还没爬起来，小腿忽然被人握住，绣鞋一下就被脱了下来。
　　“大人！”她惊恐万分，眼前寇回借着醉意，已经蹲在了她面前，一只手抓着她脚，一只手把着床铺。

　　“大人，请自重。”赵云音背后抵着柔软的床褥，看寇回的脸越来越近。
　　他摇摇头：“我不自重。”
　　沉重的身体压过来，带着浓浓的酒味，赵云音心下慌乱，“你别这样……”

　　她左右逃避视线，忽然感觉手里被塞了一把刀，冰凉冰冷的，她瞬间睁开眼。
　　“现在，我把命交到你手中。”寇回紧盯着她，“我将所有都给你，你心中可会有我一分。”

　　刚才自己随手就把他的衣服扯破，露出里面伤痕累累的身躯，不知道多少的刀伤剑痕在躯体上留下伤疤，赵云音看着手里的刀尖抵着他的喉咙，手一抖。
　　“咚——”匕首落地的声音。
　　“你到底是有多笨。”她扔了刀，一双眼睛盈着怒意，渐渐地又变成泪光，“你这是何苦。”
　　寇回盯着她的眼睛，始终没有表情：“明日，就算你要剜我的心，我也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