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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旧事 ...

  •   苏筱是打死也不会相信苏昶会浪子回头的。

      较之王婶说的那番外出打拼光耀门楣的话,她更愿意相信,苏昶又惹了什么麻烦,得罪了什么人,而且麻烦不小,以至于急急卖了房子跑路。

      苏家的旧宅一如十年前,只是旷别经年,不少地方都积了厚厚的尘,夏文韫曾命人来打扫过,只是灰尘虽然清扫干净,却还是难以祛除已经充斥满堂满院的陈旧气息,这里空旷太久,破落已经渗透到了屋脊房梁之中,不是添置几件家具摆设就能填补回来的。

      夏文韫站在院里四处枝蔓纵横的花池前,环视周遭,沉吟了片刻,道:“还是少了点人气。”

      天色渐晚了,苏筱担忧他的身子,不敢过多追湎往事,便道:“来日方长,修缮也不急于一时,我们还是回去吧。”

      夏文韫没想到苏筱竟如此干脆,怔了一怔,“我以为,你想在这里多待一会儿。”

      苏筱对于苏府的记忆其实并不如他所想的那般深刻,父亲获罪身亡时她年纪尚小,印象中记忆深刻的只有恩爱和睦的爹娘,调皮捣蛋的苏昶,姹紫嫣红的花架,还有总是弥漫着药汁苦味的厨房。

      而今物是人非,现在的苏宅对于她而言,只是个与自己记忆中的家长得很像,却绝不是自己家的地方。
      她以为故地重游一定会诸多感伤,到了此地之后才发现,这感伤还不及苏昶的不辞而别的一半来的多些。

      苏筱没有言语,只是走到夏文韫身边,掺住了他的手。她总是以某种沉默的方式表达自己的倔强,但凡心思粗一些的,很容易就把这种默不作声的倔强当成呆板忽略过去。

      好在夏文韫的心思并不粗,他的心通常有六窍,面对苏筱时,又多开了一窍,专门用来盛放她的这些毫不起眼的小心思。他配合地把手伸过去,让苏筱软软地抱着,然后轻轻咳嗽了一声。
      苏筱扶着他,忍不住问:“你究竟染了什么病,为什么时好时坏?”

      夏文韫道:“倘若我说我本没什么病,你信么?”
      苏筱默默地看了眼他苍白如纸的脸色,摇了摇头。

      他笑了一笑,道:“其实也没什么,不过当年大病落下了些病根,时不时发作一两次,并非如大夫说的那般严重。”
      苏筱小声咕哝了一句:“那你今天还吓我。”

      夏文韫敛了敛神色,带着些正色道:“早上确实是我一时兴起想要逗你一逗,没想到竟吓着了你。可是筱筱,你要知道,总有那么一天,玩笑会变成事实,到那时,你可不要像今天这么伤心才好。”

      “即便有这一天,那也是百年之后了。”苏筱道,她定定地望着夏文韫的双眸,语气不容置喙,“在此之前,你都要好好吃药,好好活着,不许再装死吓我。”
      夏文韫一怔,旋即失笑:“怎么以前我没发现,你的脾气原来有这么大呢?”

      .

      从徐州到京城,共有一千四百里,即使乘最快的马,最轻的车,不眠不休也要赶上四天五夜,更不用说其中的舟车劳顿。

      何湛并不急着回京,他视察完了徐州,一路走走停停,且行且游乐,一想到京城里大大小小的繁冗事务在等着他回去接班,他就恨不得把车轮镶进地里,此生就这么轻轻快快地消遣在路途中才好。

      下午时分,他和手下到了一个小镇,镇子不大,百姓却不少,镇中有几处热闹市集,颇为欣欣向荣,本着能拖就拖的心思,何湛便道:“此地是个投宿的好地,我们在此歇一晚,明日方不误了行程。”

      此时刚过晌午,酉时未至,大可以往前再赶一段,到下一个镇上投宿也不迟,属下们都知道自家爷的想法,不敢违拗,便去打听客栈了。

      何湛沿着街道散步,目光习惯性地先往四下里打量一圈,忽然留意到街角的一个年轻人。
      那人看起来年纪甚轻,面前用木棍支了一架简易的台子,台子上铺着生纸,他提笔在纸上书写,一气呵成,而后将写好的纸交给一名客人,客人看罢点了点头,付过了钱,拿着字去了,年轻人低下头来收拾纸砚,怎么看都像一个卖字为生的寒门仕子。

      何湛觉得这年轻人的身形动作看起来有些眼熟,还未走近,便见那年轻人收拾好了纸砚,数了数今日的工钱,而后拿着钱往对街去了。

      何湛刚刚从那条街上转过来,知道那里别的没有,只有一家伪装成饭庄的地下赌场。

      他举步跟了过去,刚刚转到街口,便见那年轻人被赌场的看门轰了出来,看门的道:“凭你身上那几分银子,也想进我们大豪庄的门槛?你又不是本地人,到时输的裤子不剩,我们到哪要债去?”

      何湛此时方才确认,这衣衫褴褛的寒门赌鬼确实是自己认识的,徐州苏家的那位小姑娘的哥哥。
      那时苏昶被人打得头破血流,兼之有苏筱在旁边哭哭啼啼分他的心神,故而没能把他的长相瞧清楚,方才见这年轻人眉眼清俊,一时间不敢确认,此时才敢肯定,这人就是苏昶无疑。

      他走上前去,看门的见来人衣着华贵,身后还跟着随从,正要将贵客往里请,何湛却道:“二位小哥,这位公子是在下的朋友,受在下之邀到此一晤,不知因何冲撞了二位?”
      看门的倒是个爽快人,道:“原来这人是同公子一起的,我们还以为是来混吃混喝的无赖,方才多有得罪,客人多多包涵!”

      苏昶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愣了一愣,何湛朝他露了一个和气生财的笑,抬手请道:“苏兄,里面请。”

      饭庄的大厅布置得像模像样,他们捡一个位置坐了,何湛先自我介绍道:“一别半月,不想竟在此地幸会,在下林何,不知苏兄因何到此?”
      不料,苏昶并不像他妹妹那么好骗,他看了何湛一眼,淡淡道:“只是不想待在徐州了,出来走走,何少爷因甚要隐瞒姓名呢?”

      身份被一语戳穿,何湛有些尴尬,道:“我以为你不会记得我,毕竟苏姑娘……”
      苏昶不待他说完,便截断了他:“家妹当时年纪尚小,不记得也属平常,何少爷当年登门造访时,我是记得的。”

      何湛暗自叹了口气,因他家与苏家多年前有过一番恩怨,当时商行走私了几船官盐,消息不知怎的泄露了出去,何家动用多方势力将这事慢慢摆平了,却被当时身为谏议大夫的苏大人参了一本。恰巧他的叔父在朝为官,与苏大人素来有些罅隙,经此一事,找了几个同僚,篡改了案子的证据,祸水东引,反而将矛头指向了苏大人,最后何家全身而退,苏大人却因此被革了职,听说不久就在家病故了。

      何湛那时年纪也不大,跟随父亲前往徐州吊唁,那时苏筱还小,在灵堂前只会哭,不明白客人是什么来意,苏昶跟他差不多年纪,已经懂了些人事,知道何谓血海深仇,抄着棍棒就将他们打了出去。

      虽被逐出了门,何湛却并未离开,站在苏府不远处的树下张望,未几,苏昶忽然从门里冲了出来,手中扔握着棍子,看见他便怒道:“何湛!”
      何湛拔脚就跑,跑出两步,苏昶却没有追上来,回身一望,见他被家丁按了下来,目光仍死死地望着他,口中怒骂不休。

      雪白的幡,通红的眼,黄尘道上滚涌的哀尘,这是他对徐州苏家最后一眼记忆。

      他见到苏筱时,苏筱全然不认识他,只道这些陈年旧事都随着老一辈人的相继故去而慢慢尘封了,却不料这么多年过去,苏昶还牢牢记着。

      正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苏昶双目无神,倒是没红,但额头上青筋已经显露无疑了。

      何湛咳嗽了一声,他素来能言善辩,忽然却不知道怎么开口了,本想叫壶酒来,却怕苏昶醉后会直接把壶砸他头上,因此便向小二吩咐:“沏壶上好的碧螺春来。”

      苏昶问:“找我有什么事?”
      经历了这些年的磨炼,他当年的傲气和冲动也给磨得差不多了,时过境迁,当年之事给他留下来的只有颓丧和复仇的无力,他无心同何湛纠缠,只想快些说完话,而后各奔其路。

      干坐着没甚意思,何湛有心找个话题,便道:“我瞧着你的路线似乎是要往京城去,莫非是要参加今年的秋试?”

      苏昶垂着眼睛,既未肯定,也未否定,何湛便知他说对了。

      他又道:“此去京城路途遥远,你这样一边赶路,一边卖字积攒盘缠,怕是来年春闱也赶不到京城,何况……”
      何况他还总管不住自己的手,但凡有点积蓄,就往赌桌上送。

      苏昶依然沉默,何湛索性一鼓作气道:“苏兄既然爱好博弈,不如在下就同苏兄打一个赌,如何?”
      苏昶终于抬了抬眼皮,问:“什么赌?”
      何湛笑道:“如六博、双陆之类,对于苏兄而言必定得心应手,而于在下而言,却是门外之人,公平起见,我们不如换个别出心裁的赌法。”
      苏昶问:“赌什么?”

      何湛想了一想,道:“方才我让小二送壶茶来,不如就赌那茶水能倒满几杯,若是单杯,便算苏兄胜,若是双杯,便算在下胜。”

      “若是赢了如何,输了又如何?”

      何湛道:“若是苏兄赢了,这次秋闱一切所需便由在下代为承担,若是侥幸在下赢了——”
      他顿了一顿,“便请苏兄赏脸,莅临寒舍一叙,家父对于当年旧事,始终耿耿于怀,这些年来,对于令兄妹二人多有歉疚,若能得见苏兄,了却心结,于鄙府上下而言,感恩不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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