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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红炉(三) ...

  •   夏文韫的病情突然好转,好似连年愁云漠漠的天空忽然放了晴,穿戴完毕,向一旁不知所措的苏筱道:“午饭用了吗?”

      苏筱摇了摇头,他笑道,“那就一起吧。”

      他站起身往外走了两步,苏筱下意识去扶他,夏文韫无奈道:“你无须把我当成一个纸片人。”
      苏筱道:“我不放心。”

      夏文韫问:“扶着我就放心了?”
      苏筱点点头。
      他忍俊不禁,又引得轻微咳嗽了两声,把手伸向苏筱:“既然如此,你便扶着吧。”

      府里伺候的下人见自家爷竟然起床用饭,一个个惊得连安都忘了请,一个婆子向身边的丫鬟咬耳:“长者说让冲个喜,果然有用,可见新太太是个有福之人!”

      这些话声音虽小,还是有一两句漏到了苏筱耳里,她闻言微微一笑,夏文韫的身子好了,她打心眼里高兴,却并不觉得这是冲了喜的缘故,也不觉得自己是个有福之人。

      新婚才过去两日,这两日他们相敬如宾,每次同她说话,夏文韫都仿佛是在弥留遗嘱,苏筱偶尔反驳两句,他就止住言语,静静地看着她,目光里是一片沉沉的寂静,苏筱与他稍一对视,便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了。

      苏筱嚼一口菜,偷偷抬眼打量着自己的夫君,夏文韫的胃口很好,饮食也不挑,待用罢了餐,丫鬟端来药碗,他道:“放下吧。”
      丫鬟依言放在桌上,夏文韫却并没有要吃药的意思,丫鬟不敢劝他,不禁看向了苏筱,想让新太太拿个主意。

      夏文韫说过,今日不想吃药,可身为病人,哪能这么任性?

      苏筱端起药碗,夏文韫马上明白了她的意图,无奈道:“筱筱——”

      苏筱道:“听话。”

      夏文韫认命地叹了声,从她手里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而后一展碗底,问:“筱筱可放心了?”

      当着如此多人的面,苏筱脸颊不禁一红,夏文韫没再继续逗她,把碗放下,道:“府里一些好玩的去处,你去看过没有?”

      苏筱摇了摇头,除了到赵养娘那里去过一次,她这两天足未出户,连夏府有多大都不清楚。

      夏文韫便要带她出去走一走,管家叫过来两乘小轿代步,他道:“我和夫人散步,其他人不必跟着。 ”

      他们一边走着,夏文韫一边同苏筱说话,内容不外乎是关照她在夏府是否住的习惯,侍女是否贴心,间或谈谈少年时的往事。
      苏筱难能可贵听到夏文韫说了如此多的话,从他口中知道了他少时聪颖且顽皮,年纪轻轻养了一身骄气,以为天下间除了自己都是庸人,后来省试落了第,回来气得砸了半个书房。

      知道了他平静下来想通之后,便开始发功钻研,一举中第,结果却在赴京参加会试的路上淋了场雨,大病不起,几经调治无济于事,后来便顽疾缠身。

      知道了赵养娘在孤身来到夏府之前,其实有一个美满的家,家里有丈夫和儿子,她的儿子上京赶考,一去之后便杳无音讯,后来家乡闹了灾荒,丈夫饿死在饥荒里,她沿路乞讨到了徐州,被好心的夏老太爷收留在府。

      知道了他之所以对赵养娘这么好,不单单是因为小时城里发疫病之时,赵养娘不眠不休地照顾他,那时夏夫人刚刚过世,他的脾气异常暴躁,兼之身染时疫,府里的奶娘和下人都不敢接近,生怕殃及池鱼。只有赵养娘是见过生死的,不怕他的脾气,更不怕他的疫症,硬是把差点破罐子破摔的夏文韫拉回了正路。

      夏府的园林布置得别致而独出心裁,不管走到哪里,处处都可见初发的新绿,后花园中央有一片小小的碧湖,是人工挖凿成型后,引了活水进来的。湖水碧波荡漾,新发的荷叶在水面露出青青尖角,湖心建了一座水榭,一道石桥自岸边曲折而上,与水榭相连。

      这时天色已近傍晚,湖畔凉风习习,夏文韫走到了这里,抬步就要往桥上去,苏筱急忙劝阻道:“桥上风大,水汽也重,你的身子刚好了一些,不能受寒。”

      夏文韫道:“湖上那座水榭是个好去处,你不想看看?”
      苏筱怕他在水边站久了着凉,好言相劝:“今天天色晚了,我们明天再看好不好?”

      夏文韫朝她走近了两步,苏筱以为他听进了规劝,要打道回房时,突然被他一把打横抱起,往桥上走去,“今天天色正好,明天就更晚了。”

      苏筱惊呆了,她知道他任性,却没想到竟任性到这种地步,急道:“我自己能走,放我下来!”
      她在他怀里挣扎着要下来,可今日的夏文韫不同于往常,损耗多年的力气仿佛一夕之间全回来了,怀抱如同铁铸一般,苏筱挣扎了两下,却被他揽得更紧,她担心夏文韫支撑不住,不敢再乱动,由他抱着往桥上走。

      到了水榭上,夏文韫放下了满脸通红的苏筱,笑道:“怎么轻得跟只猫一样?回去和厨房说一声,以后要给你多加几餐。”

      水榭四周挂着长长的帘幕,风倒没有在桥上那般大,苏筱脸上一片滚烫,恨不得冲出去在冷风里吹凉了再进来。

      她打量了一眼水榭四周,见这里还是过冬时的陈设,地板上铺着厚厚的毡毯,靠着围栏处有一张矮榻,榻前放着一只小火炉。夏文韫取了壶酒,把酒放在火炉上温着,拍了拍身边的矮榻,示意苏筱坐过来。

      过了这么一会儿,苏筱的心跳平息了些,她慢慢走了过去,夏文韫借着火炉烤手,身边酒气氤氲,苏筱甫一坐下,刚刚才冷却一些的脸颊,顿时又滚烫了起来。

      夏文韫取过玉杯,倒了杯酒,问苏筱:“喝过酒么?”

      苏筱没喝过正经的酒,只在新婚之夜上喝过一杯掺着药汤的合卺酒,夏文韫的酒杯已经伸了过来,修长的手指在杯光下泛着玉色,她接过酒杯,捧在手心,用舌尖浅浅啐了一小口,顿时被烫了回去,真辣。

      夏文韫给自己也倒了杯酒,靠在栏杆上,轻轻摇着酒杯,忽然喊了她一声:“筱筱。”

      苏筱转过头去看他,天色渐渐黑了,炉火的光照着夏文韫的脸,晦明不定,她问:“怎么了?”

      夏文韫道:“没事。”

      苏筱觉得他有些莫名其妙,但是没太在意,她喝了两口酒,有些晕晕乎乎,舌尖也发了麻,渐渐尝不出辛辣,反而能感觉出来辛辣的酒味过后,满唇齿的柔软绵滑。
      她觉得她大概是喝醉了,但是夏文韫给她的杯子里,明明还有大半杯没有喝完。

      她的杯子凉了,夏文韫又给她换了一杯,苏筱只记得自己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半,然后两个人靠在栏杆上,夏文韫拾起她的一只手,在她手心画了只小鸭。

      苏筱礼尚往来,在他手里画了一只小鸡,还大方地加了几粒米。
      夏文韫笑道:“傻丫头,我画的可不是家禽。”

      苏筱问:“那是什么?”
      夏文韫牵过她的手,在她手心又描摹了一遍,“是鸳鸯。”

      从他的指尖,似乎发出一根细细的、敏锐的线,顺着他的话音绕到了她手心上,又刺破皮肤,钻进她的血脉。

      苏筱怔怔地举着手,迟钝的意识短时间还反应不过来,夏文韫把一块凉凉的东西放在了她手上,借着炉光,她看见是一块鱼形的白玉佩,缀着红色流苏,剔透可爱。

      夏文韫轻轻点了点玉佩上的鱼头,苏筱才发现,这鱼的两只眼睛长在一处,方才那只鸳鸯她没认出来,这条鱼却是认得的,她笑了笑,说:“这是比目鱼。”
      夏文韫点了点头,说道:“这是世上独一无二的比目流云佩,这辈子我欠你的,下辈子一定加倍还给你,你拿着这块玉佩找到我,我就赖不了账。”

      苏筱闻言,顿时不悦,把玉佩往他手里一按,道:“我不要你的玉佩,也不要听你这话,下辈子我找不到你,也不要你下辈子还我。”

      夜风有些凉了,夏文韫把她揽在怀里,“你找不到我没关系,我能找得到你,你才这么年轻,这辈子还很长,有的是大好风光。”

      是啊,这辈子还有这么长,还有那么多的好风光,他怎的就这般暮气沉沉?
      苏筱忍不住打断他:“别说了。”
      夏文韫并没有听她的话,继续道:“我把你托付给养娘,其实也是把养娘托付给你,她年纪大了,兄长又总是看不惯她,你们互相照应着,我才放心。”
      夏文韫的手很凉,但身上很暖,苏筱窝在他怀里,渐渐有些困意。

      他还在说着:“你哥哥欠下的帐,我已经还清了,苏家的宅子也赎了回来,你以后不想在夏府住了,可以搬回本家。只是里面的家什空了,要住人的话,得去重挑一副家具……”

      苏筱的意识渐渐模糊,朦胧中,好像有只蝴蝶停在了她的额头,又转瞬飞走,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幻觉,只知夏文韫说了很多话,她有些没有听清,于是喃喃问了一声:“……什么?”

      回答她的,是耳边一声悠远的轻叹:
      “睡吧。”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红炉(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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