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日常》树林里的小松鼠

8、第 8 章

　　“喂？爸爸，你什么时候来接我啊？”
　　“这样子啊……”
　　“不要不要，我自己走回去好了。”
　　“真的真的，我都九岁了，我可以自己走回家。我以前一直自己走回去啊。”
　　“嗯嗯，那我可以买竹笋小果吃吗？”
　　“嗯，好啦好啦，我知道我知道，好，我在我同学家给你打电话啊，我知道啦，拜拜。”
　　方砚小心翼翼地放下电话筒，坐在沙发上喝水的王淼朝她看过来。
　　“我爸爸他说……”
　　王淼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后面的话全部吞下去，方砚只说：“那个，我得自己回去了，谢谢你啊。”
　　轻点头作为回应，王淼举了举手中的水杯，问：“要不要喝水？”
　　“不用了，谢谢，我得先走了，已经很晚了。”
　　她挪过去拿放在沙发上的书包，因为脚上不便，又是站在沙发后面拿，手笨脚笨，拿起来时，晃动的书包撞翻了桌面上的相框。
　　“啊，不好意思。”
　　她急急忙忙要去捡，王淼已经弯腰把它捡起来，抽了几张纸小心擦拭相框上的灰尘。
　　她淡淡地说：“没关系。”
　　那上面的相片是两个小女孩的合照，一个是王淼，一个是范书书。
　　她们穿着同样的衣服，一个扎着马尾，一个梳着两根小辫子，坐在眼前的这个沙发上，范书书甜甜地笑着，而王淼也是面带笑容，不过比起范书书的外向开朗，她显得更加矜持。
　　“这个是……书书吧？我听说你们两个是特别好的朋友。”
　　“呵。”王淼轻笑一声，语带嘲讽，“她跟谁都是好朋友。”
　　“她人缘确实很好。”
　　王淼冷笑道：“收买人心而已。这个是她最拿手的。”
　　“我觉得……”
　　方砚正在斟酌语句，王淼打断她：“你回家吧。”
　　王淼送她到玄关处换鞋。
　　“你怎么穿的这个。”
　　王淼皱着眉头看着她手中拿着的刚脱下来的室内鞋。
　　“额，刚才进来的时候，我看到这个摆在鞋架最上面，离我最近，所以就拿了这个来穿，不好意思……”
　　“没关系。”王淼眉头舒展，神色恢复正常，她将那鞋拿过来，打开鞋架的柜子，小心地放进去，“我只是担心粘在上面的兔子娃娃会被蹭掉，所以平时也不怎么穿。”
　　如果很少穿的话，又怎么会摆在最顺手的地方？
　　尽管如此，但方砚并没有问出口，每个人都有不能对外人言说的东西。
　　“谢谢你。”
　　门口道别时，方砚再一次谢谢王淼。
　　王淼神情淡漠：“你已经说过了。”
　　“嗯，也是，不好意思。”
　　“这你也说过了。”
　　“……”
　　“再见。”
　　“嗯！拜拜。”
　　她还没转过身，王淼已经把门带上了。
　　*
　　“阿姨，我要一份竹笋小果，放炒萝卜丁还有炒酸菜。”
　　小小的竹棚，大木桌一张，木桶几个，还要放置磨浆的磨子，胖乎乎的阿姨也能穿梭其间，来去自如。
　　“萝卜丁和炒酸菜都要啊？小姑娘很会吃咸嘛。”
　　方砚笑嘻嘻地说：“对啊。我喜欢吃咸一点的。”
　　阿姨虽然还没未到中年，岁月的痕迹都在她花白的头发和脸上眼角的皱纹上，头巾和围裙是一个颜色的，生活的压力全体现在她的身材上。
　　米浆还没有蒸熟，她边等边收拾桌台，一边扯着嗓子喊：“小弟，你又死哪里去了，来给我打桶水！”
　　有个小男孩从里屋跑了出来，提着桶就要去打水，又被骂：“拿那个小的！大的你怎么拿得动，你是傻掉了吗？跟你说多少次了，长人不长脑！”
　　刺耳的嗓音，刺耳的话语，方砚抬起头，正好对上小男孩胀红的脸。
　　居然是……
　　尴尬至极，方砚移开视线，垂眸看着自己的脚，偶尔抬头看看天空。
　　后来，他提着一桶水回来了。
　　“怎么才打这么一丁点，一勺子水你是想干什么。都说了不要弄一地，你这手长那里干嘛用的？”
　　“别放那儿！谁叫你放那里的！”
　　“那个木勺没有用！去里面拿个新的！”
　　终于，她要的竹笋小果做好了。
　　这等待过程伴着骂声和恶语。
　　“不是这个，我说你怎么跟白痴一样，你看人家小姑娘，有跟你一样吗？”
　　阿姨边将小果装进饭盒子里，嘴里还骂骂咧咧的。
　　“把水舀进大桶里，不要洒，你看你弄得一地都是啊。你那手长在那里干嘛？整天不做事，一做就把事情弄砸，你说这人有什么用啊，整天就会吃吃吃，就知道要吃，读书也不读，就整天跟那些坏仔一起，打架抽烟……”
　　整个过程，他都在沉默着，用木勺将大桶里的水一勺一勺地舀进桶里，那只抓着木勺把子的手在微微颤抖着，她的手也跟着发颤。
　　“你去，把这个拿给这个，对，小姑娘。”
　　不知道怎么的，那个盒子掉到了地上，所有的东西都碎了一地。
　　屋落偏逢连夜雨又或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祸不单行或者只是人生悲剧的前奏。
　　被骂，被推开，摔坐在地上，水和米浆倒了一地，他跪在地上擦拭。
　　大概小孩子是不需要尊严的。
　　她想。
　　他时常践踏别人的尊严，所以最终也被别人践踏。
　　但也许因和果是相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