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王嘉娇小姑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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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去爷爷奶奶家老房子的时候，我叔叔一家子也来了。
老两口因为我上了实验班，开心得不得了。我爷爷在饭桌上一直对一中的升学率高谈阔论，眼里是掩饰不住的笑意，越说越得意，也越说越不靠谱，不知道都是从哪里听来的。我奶奶是专业捧哏五十年。
我爷爷：“这个学校啊，市重点和不是市重点，我跟你讲，天差地别！”
我奶奶：“不然分出重点来做什么。”
我心想：高中部和初中部也是天差地别。
我爷爷：“更何况嘉乔在实验班，那更是汇集了全北京市的名师！你以为中考高考卷子是谁出的？”
我奶奶：“都是他们出的呗。”
我脑海里闪过曹国庆的脸，不由想乐。
我爷爷：“嘉乔又聪明，只要跟着学，将来这个大学啊……”
我奶奶：“那还不是想上哪个上哪个！”
我眼前自动出现了一个场景，北大的校长，应该是一个白胡子老头把我往北大的门里拽，嘴里还嚷嚷着：“来北大，来北大！”另一边则是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是清华的校长，正拉着我的另一只胳膊说：“来清华，来清华。”
当我发现我在对着饭碗傻乐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在幻想什么，不禁在心里自嘲：真到那个时候，我还得好好斟酌斟酌。
我爸和我叔叔开了两听燕京啤酒，一边吃饭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电视上中超的转播。我叔叔新淘了一个所谓阴阳木的手串，摘下来小心翼翼地递给我爸看。我爸对这个一窍不通，但还是装作很懂的样子放在眼前端详了许久，甚至还装模作样地颠了颠。我叔叔很惋惜地说:“这个颜色上黑多白少，还是差了。”
我妹妹王嘉娇默默地坐在饭桌的角落里，一声不吭地埋头只顾吃。旁边是我婶婶，神情冰冷地坐在那里，脸上挂着奇怪的笑，也不说话，只是偶尔拿起筷子给我妹妹加菜。
我则坐在我妹妹和我爷爷之间，左右两边的气氛真可谓是冰火两重天。我爷爷这边把一中吹得没边儿，最后总结道:只要进了一中实验班，就等于一只脚迈进了一中的高中部，进了一中的高中部就等于一只脚迈进了清华北大，所以……
我赶紧给我爷爷夹了一个大猪蹄，大声说：“爷爷，多吃点肉！”
这两个“一只脚”根本就是瞎掰，它还能推导出什么来？它根本就什么都说明不了。而且，我实在不能忽视我婶婶越来越冰凉的笑意——天啊我叔叔真的觉得他媳妇表情是正常的吗？
我爷爷对此更是毫无察觉，被打断了也不生气，立马把大盘子里剩下的最后一个猪蹄夹到我碗里，满面红光地说：“我大孙女也多吃点儿！”然后忘了话茬，开始专心致志地啃猪蹄了。
事实上，整张饭桌上的人，像是只有我能察觉到这种古怪到极点的气氛。这边是两位对生活无比满足、儿孙绕膝的老人；对面是光膀子的兄弟俩，凑在一起专心致志地研究一个手串，露出两个掺着几根银丝的头顶；而我婶婶，她能保持这个冰凉的笑，从进门到离开，期间一句话不说，也真的好厉害。总之大家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泰然自若。大概是因为这样的饭局持续了很多年的缘故。
只有我，至今没有适应，至今，坐立难安。
哦不，还有我妹妹，王嘉娇小朋友。不过她一直埋头猛吃，所以我看不见她的表情。
她比我小不到一岁。生我的时候，因为我爷爷奶奶只有俩儿子，所以特别希望有个孙女。我爸妈对生男生女倒是没太所谓。护士把我抱出来的时候，据我妈说老两口乐疯了，稀罕得不撒手。我奶奶拉着我妈的手，不停地掉眼泪，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我婶婶挺着大肚子依偎在我叔叔身边也害羞地笑：“我再添个男孩，咱爸咱妈膝下就全乎了。”
在那间苍白的、小小的产房里，全家都沉浸在一种简单的、统一的、毫无瑕疵的幸福中。我不知道这种感情在一个大家庭里要多少年才能出现一次。总之我就在这种纯净的愉悦的空气里，第一次打量这个世界，上世纪九十年代的北京，夏天午后的阳光曝晒，树上知了狂叫，世纪坛医院对面是熙熙攘攘的西客站。
不过沉浸了不到一年，我婶婶的临产期到了。这时候，我爷爷奶奶好像突然想起来了——老王家是需要传宗接代的。可能是人老了，反应就会迟钝，其实在此之前我婶婶已经跑了无数次雍和宫烧香了。
然后我妹妹就出生了。
取名字的时候，我爷爷淡淡地说：“王嘉娇。”
据我妈说，我婶婶以前回老房子的时候爱说爱笑也会来事儿。不过我没见过，从我记事起，我每次在爷爷奶奶家见到她，她就已经是这个样子。我妈性子直得很，对这样的氛围实在接受不了，干脆就躲着不来。但我不能不来。
其实我婶婶长得特别好看，柳叶眉，细长的凤眼，和梅艳芳一样的嘴唇，总是涂得异常艳丽。不过我妹妹的五官更像我叔叔，全都淡淡的，没什么特点，她比我小一级，正在上六年级。刚吃完饭立刻就躲到另一个屋写作业去了。我倚在有年头的木头桌子旁边，看她伏在桌上，对着窗户，默默地填一张口算卡。我看她填完了一页，就说：“你们这学期换班主任了没啊？”她往后靠在椅背上：“换了一个女的，教数学，眼睛有这么大。”她笑着给我比了一下。
“那你得跟老师搞好关系。”我心有余悸地说。
她看我的样子一乐：“哎呀放心吧姐。”
“对了，王嘉明也跟我一班。”她认识王嘉明的。
“真的啊！”她把两个拳头举到下巴底下，一脸憧憬：“你俩究竟为什么还不在一块儿啊？”
我刚要伸手捏她的脸，她的表情却突然凝固住了，然后一言不发地埋头继续做口算。我婶婶走了进来。
只有在我俩单独相处的时候，我妹妹才会露出这种属于六年级小姑娘的样子，好像世界上不再有其他人，也就不再有恰好顺遂了长辈心意出生的女孩和仅仅因为迟到而很多都改变了的女孩。她会喊我姐，会八卦个不停，甚至会喋喋不休讲班里的事情。
不过每次都要我先开始话头才行，如果我不说话，就算屋子里只有我们俩，她也会执拗得一言不发。
只见我婶婶冷冰冰地弯了弯嘴角：“姐姐怎么不去陪爷爷奶奶说说话呢？都是铁定进清华北大的了，让嘉娇也学会儿习成么？”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王嘉娇小姑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