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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

  •   (四)
      齐琛宇端详着手里的相框,照片里的两家人趁着暑假带两个孩子去海边度假,站在波浪滚滚的海滩拍了张全家福。漫无边际的海洋,海风阵阵,波涛翻涌,细长的沙滩上,一张张遮阳棚下支着躺椅,许多游客躺在上面小憩或聊天,巨大的椰树叶伸展到遮阳棚边,投下一大片阴影。一些人穿着泳装或披着薄纱,沿着海岸线边聊天边散步。他吸了口清凉的椰汁,和林筱月闲扯孩子们的日常,谈论姚小洁未来的发展。林筱月一开始就打算让姚小洁完成她未实现的梦想。在胎教期间,看游泳相关的书籍,看比赛,期望她出生后也能爱上游泳。好在姚小洁不负她的期待,到目前为止,她在游泳上的天赋越发明显。林筱月摸着胸口,感慨姚小洁的懂事,佩服她具备自身所没有的执着和坚强。
      一层层海浪拍打在齐莼身上,她嘻嘻笑着回击往远海游去的姚小洁。同姚旨升并肩漫步在沙滩上的陈梦回头叮嘱两个孩子不要游远,注意安全。话刚说完,她摔了一跤——脚踩进一个沙坑里,摔在姚旨升怀里。隔着薄薄一层纱,姚旨升碰到了女人柔软的胸部。坐在躺椅上的齐琛宇目睹了一切,吸了口饮料,脸冷得发青,看一眼林筱月,她垂着头,将吹乱的头发拨到耳后。一声脆脆的“齐叔叔”叫回他的注意力,视线全落在姚小洁明晃晃的肌肤上。她举起双手将弄散的发髻重新扎好,露出手臂上两块结实的肌肉;晒成麦色的肌肤挂着水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一双光洁的腿又长又直,纤细的脚趾踩进沙地里,仍藏不住有些变形的骨趾。
      林筱月起身腾出位子,把毛巾递给姚小洁,自己则戴上遮阳帽离开。齐琛宇还是第一次在私底下看到姚小洁穿泳装,他所谓的私底下,是指老婆孩子不在面前。往年两家人夏天度假,姚小洁会穿着儿童款泳衣,他从来没像这次一样觉得紧张。姚小洁平时在学校都是穿泳队发的泳装,为了来海边度假,林筱月带她买了一件新的。简单的连体式,没有多余的装饰,颜色是姚小洁最喜欢的海蓝色,舒服光滑的面料闪着微光,若是在腿上套上一条鱼尾,俨然就是条小巧可爱的人鱼。她伸手抓过一只椰子,跟齐琛宇开玩笑抱怨齐莼老欺负她,“齐叔叔要好好管管”。齐琛宇摸了摸下巴,笑应着,手在桌子上摸索,摸了半天没碰到自己刚才喝过的椰子,扭头看到放椰子的地方空空如也,细看姚小洁捧着的那只,不由自主心脏一阵狂跳。姚小洁放下已经吸空的椰子,朝仍在游泳的齐莼跑去。女孩越发成熟曼妙的身姿映在他记忆里,久久难挥去。他望着那只她喝过的椰子,拿在手里轻轻抚摸。
      他把相框捧在怀里,回味当初在她比赛胜利后的拥抱,第一次发现她和齐莼之间的不同,即使他说让两个女孩互认双方父母为干爸妈,但是,再怎么关系和睦,人家的孩子始终不是亲生,嘴里叫着“女儿”,她终究不是真正的女儿。当他发现自己不由自主把她当女人看待,由心底慢慢长出一根根扭曲盘结的株苗。他捂住嘴巴,阻止要冲口而出的惊奇。
      到底是谁觊觎谁多久了?
      夜晚,姚小洁看向透着路灯光亮的窗外,竖耳细听。卧室门外,客厅里传来器具碎裂的声音,林筱月疯狂地哭叫,一声声敲击姚小洁本来碎裂的心。她曾经以自嘲的口气对齐莼说,自己的心脏是玻璃做的,父母每一次的争吵就会在她的心脏上裂一道缝,“总有一天,会碎成一地的玻璃渣。”齐莼从小生活在爱里,家人都宠爱她。她从来没见过父母吵架,难以想象他们感情变差是什么样子。她的安慰在姚小洁听来,像风一样毫无重量。姚小洁到后来索性不再说家里的事情。随着年岁的增长,青涩懵懂的情感在渐渐长大的女孩们心中蠢蠢欲动。一个叫陈昱阳的男生突然出现在她们的世界里。自此之后,“陈昱阳”三个字成为齐莼每句话的主语。
      这时候想着齐莼提起陈昱阳的可笑模样,对姚小洁起不了忘记门外争吵的镇静作用。剧烈的摔门声吓得屋子里的门窗瑟瑟发抖,姚小洁翻身对着窗户,蜷缩身子躲在被子里。父母争吵的夜里,她暗自祈求能回到母亲的肚子,回到听不到吵闹、被父母疼爱的时期。第二天天没亮,睡梦中姚小洁听到一声关门声。哭了一整夜,神经有些松懈,听到声响,全身细胞紧缩成团,提醒她立马从床上跳起来,打开门冲到玄关,看到地上两双摆放整齐的拖鞋。她心底感到一丝不安,跑到父母的卧室,床被铺得整整齐齐,越是如此,越令人起疑。她猛地打开衣柜,十几根衣架挂在挂衣杆上,父母的衣服不见踪影,只剩姚旨升两件冬季穿的羽绒服相依为伴。翻开放行李箱的柜子,里面只剩一个防尘袋。她又跑进洗手间和浴室,放林筱月洗漱化妆用品的地方,现在只残留一些摆放过东西的痕迹。姚小洁抓着门框的手太用力,逐渐失去血色,吞了吞口水,发现嘴巴里很干燥,这才想起很久没有喝水。她走去厨房倒水喝,余光瞟到放在茶几上的一个白色物品。拿起一看,是一封封面空白的信封。她颤抖着手指,慢慢撕开。信的内容不看也能猜到大概,在心里过了一遍母亲会说的话,撕到一半手停住,犹豫到底要不要看。反正他们肯定是要离婚了。这次是彻底完了。姚小洁闭紧眼睛,睁开时,两眼红红的噙满泪水。她听得见自己沉重的呼吸,剧烈跳动的心跳,咬着牙,还是一口气把信封撕开,抽出信纸,一行行看得认真。看到林筱月的落款,眼眶里再也容不下泪,一颗颗如断线珠子,啪嗒啪嗒滴在她手上,一边哭,一边擦去泪水。信的内容大体和她猜想的没差。他们真的要分开。这么多年了,林筱月还是放弃了誓言,选择开始新的人生。就如当年怀着姚小洁一样,一意孤行做出某个决定,在事态失去控制后,断然抽身,逃离是非之地。这次,她丢下姚小洁,一个人逃得远远的。
      姚小洁此刻才明白,自己对林筱月而言不过是个替她完成梦想的机器。即使身体里留着相同的血液,在危及自身时,她会像壁虎断尾那般扔下自己。
      “我就是那条无用的尾巴。”
      她来到厨房,拧开燃气灶,把信纸点燃。看着熊熊烈焰,她突然冒出一个不好的念头。在火即将烧到手指,她也不打算扔掉那块纸片,直到火舌舔舐指尖,疼痛刺激着她,她才赶紧扔进水池。她抽出一把锋利的厨刀,光洁的银色刀壁反映她苍白麻木的脸,脸上还残留一丝泪痕。她闭上眼,用力吸气,直到整个肺部被氧气充满,才缓缓吐息。冰凉的刀尖抵在手腕上,薄薄的皮肤下,血管以肉眼可见的搏动速度激烈跳跃。
      只要这样稍微用点力度,就可以轻松了。两排牙齿紧紧咬合,牙床受力过度,变得酸疼。
      玄关响起一阵门铃,这个时间应该是齐莼来叫她起床。搬到对门住后,两人商量谁先起床就叫醒还没起床的人。今天该是她去叫齐莼。想到先起床的原因,姚小洁在收起厨刀时不免冷笑。
      姚小洁刷牙时,想到昨晚那么吵,竟然没有引起齐琛宇夫妻的怀疑。平时父母稍微扯开嗓子吵几句,他们俩夫妻会来敲门问询,这次竟然没有一点反应。她不由纳闷。去齐莼家叫她,看到向来温和礼貌的齐琛宇对她很冷淡,也没看到陈梦。她越发觉得奇怪。齐琛宇看起来很疲倦,开车经过一家咖啡店,买了一大杯浓咖啡,中途灌了好几口。送她们去学校,提醒她们注意安全一类话听来也不过是平时的条件反射,不带任何感情机械性地重复着。
      早上看到的信结成一道痂,留在姚小洁心里,她努力不让自己去胡思乱想,将所有心思花在训练和学习上。她必须要做些转移注意力的事,就和以前最糟糕的时期一样,然而这次的结果比以前要更糟。她只能一次又一次在心里暗示:“不要紧,只要我比赛拿到好名次,他们一定会回来。”拿出习题册,埋头做演算。同学们讨论着某个有趣的小说或电视剧,议论隔壁班那个陈昱阳的种种,姚小洁都充耳不闻。齐莼和她们聊得很欢乐,时不时传来愉快的笑声。
      午间休息那段时间,姚小洁通常留在学校,她送齐莼到公交站,一路上听着只闻“陈昱阳”之名,不见其人的八卦,心中并没有多渴望见到他,目送齐莼上车后,她返回学校。初中学校里没有泳池,她只能在体育馆练习芭蕾。她趁着午间没人使用体育馆,脱掉肥大的校服,露出里面的紧身服,穿上芭蕾鞋,扎起马尾辫,扶着横杆做热身,点开手机里的音乐播放器,随着音乐在空荡荡的体育馆里翩翩起舞。
      唯有舞蹈和游泳,是她发自内心喜欢的,也是绝不会背叛她的。她忘情地舞蹈,在变化多端的曲子里改变舞姿。当乐曲快乐时,她也欢快起来;当乐曲低沉时,她便垂着头叹气;当乐曲激烈时,她的双手张得愈开,双腿绷得更直;当乐曲进入到哀伤的尾端,她含着泪,屈膝俯身坐在地上。播放器里的曲子在体育馆里不断循环,像一个没有感情的人一遍又一遍质疑她存在的理由。
      姚小洁抬起脖颈,泪花里映出一个人的脸来。那是姚小洁和陈昱阳第一次见面。他被她柔软的身段,优雅的舞姿吸引,看到她瘦削的脸上无法消散的哀愁,一颗心便跟随着她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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