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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一章 重生 ...

  •   我醒来的时候,正是一个雨幕重重的黄昏。
      而看到的第一张脸孔,竟仍是那位白胖油腻的莘公公。
      所以,我拼命的呼吸,大声的叫喊,用以释放内心无尽的恐惧。
      可他却惶恐而谦卑,全然否认瑶台暗杀。
      我眼望周遭,莲步殿外,这里的确是葳蕤而非瑶台,庄生与蝴蝶,我也分不清哪个才是梦境……
      阿戍的出现让其余变得都没那么重要。
      我躺在他的臂弯中,感受着他的温度,享受着他的爱抚与亲吻,往事一幕幕袭上心头。

      直到他抽离开我的身体,纷乱的回忆才猝然停止。
      高大的影子缓缓的歪倒在我的身侧,胸口随着沉沉的呼吸而上下起伏,他双目闭着,掩去了那汪潭墨色的秋水,独留泛着橙金光芒的睫毛微微颤动。我将他衔在口中的湿发别在耳后,又在那渗出汗珠的额角轻轻一吻,他嘴边遂弯出一抹浅浅的笑意,眯了眼,探手过来,拭去我颊边的泪痕,“怎么哭了,弄痛你了?”
      我笑着摇摇头,只是太幸福,太怕失去眼前的人。

      殿外传来一声悠长刺耳的声音:“永昌王衡秦求见——”
      我这才从自己的迷梦中惊醒,愣愣的望着那个紫袍金带的老人带着他的女儿缓缓的走上含光殿,傻傻的听着他神色端重的对阿戍说:“皇上,臣想向皇上讨一个说法。”
      “卿有何事?”我看到阿戍依旧穿着那件被汗水浸湿的明黄色的寝衣,缓缓的走向殿中……
      “小女……有了皇家的骨肉!”
      那一瞬间,回荡在耳畔的竟是两个同样的声音,从空灵的穹宇中传来的那个声音,缥缈却真实。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衡秦和他的女儿又站在这里,重复着同样令人难以置信的话?难道……
      我看到阿戍转过身,对着我笑;
      我听到他册封璧妃的旨意;
      我看到衡秦敛起怒容,叩拜谢恩,衡问兰向我投来怨恨的目光……
      衡氏父女走后,阿戍照旧着他的解释,我则捂了他的嘴。
      “阿戍,我现在只想知道……今夕是何年?”
      他被我的问题问得一愣,“干嘛这么问?这和册封一事有何关系?”
      我摇摇头:“你不要管!”
      “祥瑞元年三月初六……”
      我惊恐的望着他,“这怎么可能!绝无可能……”
      “荭儿,你怎么了?”
      “没事……”我吞咽着口水,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
      “荭儿……你在生气吗?”他摸摸我的头。
      我摇摇头,仍旧陷在自己纷乱的思绪中。
      “我保证没碰过她一根手指……”他像个孩子般信誓旦旦。
      我敷衍着点头。
      “你到底怎么了?”他看出我的心不在焉。
      “阿戍,我以后都不要见到莘公公……”
      “为……为什么?”
      “因为……”我一时不知如何解释,“因为……因为他将机要的奏章落在那儿了……”
      我随手一指殿门边散落的折子——依照宫规,这样的罪过足以杖毙。
      阿戍满腹狐疑的看看那些折子,又看看我,只轻声道:“这老奴的记性是愈发差了……”
      “皇上应依律惩处。”我说得一脸严肃。
      阿戍反是笑了,“他虽常去衡府饮酒,衡妃进宫的事却与他无关。”
      “我不是……”我欲辩解,他已起身,并在我额前轻轻一吻。

      次日,莘奴被遣到王冢守陵,我紧绷的心弦才稍稍放松。

      自从我从那个黄昏醒来之后,坊间便开始流传着“巫蛊皇后”、“仙卜娘娘”的志怪故事。有人说皇后善蛊术,有先知;有人说皇后夜观天象,能晓未来;有人说皇后不过是聪睿一些,并没有那么神乎其神;却仍有些虔诚的善男信女将我当作九天下凡的菩萨,人世间的活偶,予以拜奉。
      对我而言,我并没做什么特别的事,也没什么特别的仙术,只是这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我的过往,虽不能详尽的记住每个细节,却可以提供大概的参考。
      比如阿戍欲改兵制,欲将原来的府兵改作募兵,也就是把父子世代从军,另在户籍的士家制度改成百姓报名应征,凡合乎相关条件者,均准入行伍的招募制度。我只笑着告诉他:“皇帝的点子是好点子,可以节省不少供养军户的银子,也可提高军队的战斗能力,可惜为时过早,远景不谈,单那刺史出身,在军府握有重权的衡秦,便是第一个跳起来反对的人。”
      我太了解阿戍,他本不是个锋芒毕露的人,若非眼见北面的仙茹强大崛起,而燕国的军队仍疲弊不堪,他断不会拣了这么敏感的事与衡秦对抗。
      这是我第二次看到这篇凝结着阿戍心血的圣旨被凤台“涂归”,衡秦直截了当的在皇帝的诏令上涂改奏还,“吾皇三思。”只简单的四个字,透着挑衅与蔑视;这也是我第二次看到阿戍面无表情的将它们通通丢进炉火。我不愿多言,走到他身畔,执起他放在书案上冰冷的手,捂在温热的胸口。记得前次,我就是这样握着他的手,足足一盏茶的功夫,方才有了些暖意。
      我有时也爱用这样的异秉小小的戏耍他,看到他一向骄傲自负,志得意满的神情突然变得诧异非常,钦佩之至,我都会忍俊不禁。
      记得有次绿塘泛舟,看着满池莲花,他偏要即景咏荷。我本就不擅工句,即兴更剩出丑,他偏又装出兄长的谱来,起了头句为难我,我思忖半晌,方勉勉强强的对了一句,谁料他出口成章,直念了第三句,我想了整整半日,也未对出,最后只得认输,斜睨着他得意的吟咏出最后一句,还道:“我当时便想好了。”
      这番赏莲,我衔了报复之心,主动要联诗咏荷。
      但听他一沉吟,念道:“灼灼荷花瑞。”
      我暗中偷笑,老词儿。
      “亭亭出水中。”我依旧念着我那句想了很久的,却依旧不算太雅致的第二句。但见他刚要张口,我便将他的第三句据为己有,“一茎孤引绿。”
      他惊讶的看着我,似要说“你……你怎么知道我心里的话?”
      我已笑得直不起腰,顺带将第四句一并抛出,“双影共分红。”
      然后昂了头,等待着他的夸奖。
      “心有灵犀?”他的奖赏是轻轻拂上我的面颊的吻。
      然后他的大手夹了我的双肩,炽热的目光流连着我的双目,低声道,“色夺歌人脸,香乱舞衣风。名莲自可念,况复两心同。”
      我会心的笑,钦佩他的诗才,更为他的深情所动。
      当然,我用计并不总失败,那夜秋月对弈我便大获全胜。
      如果说作诗只比他差了那么一点,在棋弈方面我与他差得可称十万八千里了。
      那是白露过后,秋雨潺潺,似乎比历年更多些,阿戍忧急齐鲁灾旱之心总算稍安了些。只是入秋以来,他的沉屙又犯,咳喘不断;本该静养些时日,他却全不放在心上。
      三更天,淅淅沥沥的秋雨蓑打着梧桐叶片,含光殿的灯火依是通明如昼。我端了玉盘候在殿外,直待刑部尚书公孙庆和侍郎侯襄撤出来,从我身边叹着气消失在夜幕中,方推门入殿。却听一阵剧烈的咳嗽,
      “怎咳得如此厉害?”我上前拍着他的背脊,递过攒珠碗,“川贝冰梨汤……”
      他却推开,提笔在龙案的奏章用朱笔批道“秋后处决”,然后“啪”的扔在地上,“咳咳……咳……朕意已决……咳咳……凤台无须再议!”
      司墨的太监撵足进殿,叩了一下,便悄悄拾起散在地上的奏章。
      阿戍瘫靠在宽大的龙椅上,以手掩口,竭力平息剧烈的咳嗽。
       “或许能好过些。”我二次递上冰梨。
      阿戍接过来呷了一口。
       “多喝点。梨性寒凉,可清六腑之热,滋五脏之阴,加之川贝,更有降火涤热的功效。”
       “士别三日,当刮目看,这竟也说得有些像崔医正了……咳咳……。”他颜色稍缓,侧脸对我说。
      我含笑不语。
      每每听到他的咳声,心便被扯得生疼,我宁可是自己受此折磨——至少我每日闲着,而他日理万机——针石之事虽有御医打理,我仍力所能及的为他多寻些缓解的方法。
       “启禀万岁,凤台首辅衡秦尚书求见。”司墨的小监又上来。
       “传口谕,今夜更深,朕已就寝。若是秋决之事,根本不必议了;若是旁事……咳……早朝再禀不迟。”
       “秋决不是小事,关乎数十条性命……皇上一向宽仁,对此事怎如此决绝?”我迟疑问道。
       “朕视秋决,格外慎重。正如你所言,人命不比其他,一去再难复生,故待处之人,朕是一一亲见的,其中有三人……”
       阿戍曾在戎中,转战范阳,当地民生困顿,甚至易子相食。却有兄弟三人,绸衣锦帽,招摇过市,一说是宦门弟子,一说是落草贼寇。阿戍亲见三人抢掠财务,欺凌妇孺,更有甚者,竟于光天化日之下□□稚女致死,弃尸而走,无人阻拦。
      “此三人为恶乡里,定斩无赦。”
      “呵……不料殿审之后,刑部递上秋决大赦名单中,竟有他们的名字!”
      “三人叫什么?莫不是跟公孙大人有些关联?”
      “他们姓赵,名字按照伯仲叔排下来。保他们的人恐不是公孙庆,而是……衡秦。”
      “衡尚书?”
       阿戍点点头,“衡尚书的夫人姓赵,范阳人。”
      “可……若是尚书大人的姻亲,何人敢抓他们呢?”
       阿戍笑笑,“侍郎侯襄才从外府调京,并不知这些关节,说抓便抓了来,谁料衡秦大怒,侯襄也是骑虎难下,拉了他上司,连夜入宫,求朕大赦。”
      “皇上不养晦了?为这小事可值得?”
      “有些事,譬如鸿图理想,譬如血染龙袍,朕都可以暂忍;但有些事却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垫起脚尖,动情的在他的颊上轻轻一吻,此刻,他不是高高在上、御宇四方的威严帝王,却只是一个充满血性的义气男儿。
      他原本苍白而严峻面色微微泛红,唇边绽出笑意,凑到我耳边悄声轻薄道:“小女子耐不得寂寞,想那巫……”
      我便猜他要说巫山云雨,但想到他一直病着,忙道:“这可使不得……”
      “巫……乌曹作博,使不得吗?”他面露坏笑,颇为得意的看我。
      “你……你……”我一时语塞,忿忿的回望他——他临时改口,反倒显得我急怀春事。
      “走吧,下棋去。”他生推我至殿外回廊,按我在竹凳上。
      “啊——真下啊——深更半夜,下棋?”
      “莫不是你以为深更半夜只能做房中之乐?”
      我忍俊道:“我的意思是说不会下棋……你赢了我也算不得光彩!”
      “没事,我教你。”
      他心思缜密,自己下得滴水不漏,看我的却是一眼及破。
      半柱香的工夫,他对我已成围堵之势,而我还不以为然的稀松落子,待发现时,已是晚了,“呀,我下错子了……”我欲悔棋,却被他拦了,故作严肃道,
      “落子无悔真美人。”
      我一下笑出声,道,“我认输,行了吧。”
      “不行,认输得挨罚,咳咳……”
      “你看,又咳起来了。不早了,回去安歇吧,明儿还要早朝……”
      “好吧,朕就遂了你的心愿。”他起身猛然将我抱起……
      又至秋月寒雨,我边含笑回忆着,边想着那盘棋局——究竟自己败于哪步,又如何方能胜他——嗯,我那明明是盘活棋,怎么就生生成了死棋呢?反正我知道他如何落子,随机应变就是了,我打定主意,正欲与他去说,
      却不知何时他已凑到我耳边,悄声轻薄:“小女子耐不得寂寞,想那巫……”
      “乌曹作博。”我回答得单刀直入。
      “啊?深更半夜——下棋?”换作他一副不明所以的表情。
      “莫不是你以为深更半夜只能做房中之乐?”说出这句,我才想起我们的台词好像反了。
      可他却丝毫没有我的矜持和羞涩,直道:“是啊,朕刚就是要说巫山云雨啊!”
      “……”
      “好吧,朕就遂了你的心愿。”他猛然将我抱起。
      “不行……阿戍,你的身子……”
      “朕行。”他衔着一丝坏笑,“不信你试试?”
      窗外,一弯秋月初露,斜倚梧桐,甚得意境,而我只有些气闷的躺在他怀里,傻傻想到:这次,算我赢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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