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华》棗棘

4、她说，我们不一样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觉得身体渐渐变得暖和起来，我眯眼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环境，看着那冰冷的液体顺着胶管缓缓流入我的体内，微微舒了口气，这把我终究是赌赢了。不需要很长时间的，我清楚。该来的总会来的。
　　“林子!林子！你没事吧。”
　　我睁开眼，看到妈焦急的眼神，心里有几分歉意，但是，我必须这么做，对不起，妈。
　　“妈，其实，我——。”
　　“林凡，什么都不用说，这件事我会处理的。”我挑眉，我等的人终于到了，至于爷爷是什么时候来的，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爷爷身后那两个脸色惨白的家伙。
　　我微微侧头，嘴角勾了勾，我说过，该来的，总会来的。
　　对于这次的事爷爷十分生气，甚至不顾家人的阻拦让冉晴和秦诺跪在房门前。
　　而且现在，外面还下着大雨。
　　我加了件棉衣小心下了床，站在落地窗前许久，那两道黑色的身影在白茫茫的雨雾中显得格外清晰。他们不会知道，当我一个人，手无足措地被遗弃在那个黑屋子时，有多么害怕，多么恐惧，如今这些，都是他们应该受的。是他们咎由自取！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会觉得不忍，为什么我会觉得心痛，他们那样伤害我，我为什么还要担心他们。
　　我不是一个好人，却又不够资格做一个坏人。
　　我讨厌这样的自己。
　　大雨中，我看不清冉晴脸上的表情，我其实很想现在就冲下去问她，那样伤害我之后，你就不会后悔吗？就不会觉得愧疚吗？当然我也很清楚，就算我真的这样问她，她也不见得会回答我。慢慢的我握紧了双手，指甲深深的插进肉里，许久，我才悠悠的叹了一口气，罢了。就这样吧，已经足够了。
　　我走到床前，拿起电话拨了出去：“李伯，我想见爷爷。”
　　“好的，小小姐，我马上通知老爷。”
　　很快，爷爷就来了，依旧是西装革履的样子，连声音都未有丝毫的波动，“怎么了。”
　　我抬起头打量着爷爷，他总是这样严肃，这样不苟言笑，对待家人的态度就像是对待下属一样，疏离的让人觉得冷漠，我努力的想从他的脸上看到些许焦急抑或是担心，可惜，我什么都没有看见。不仅有些自嘲，自己不是应该清楚吗，诺大的一个林家中，我的位置。
　　“爷爷，让他们都起来吧，会着凉的。”
　　爷爷有些惊讶的看着我，并不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将李伯唤了进来，“去把那两个人带进卧室，吩咐下去煮些姜汤。”
　　“林凡，这次的事情是晴晴不对，但大家毕竟都是一家人，我很高兴你能这么做。”
　　看着爷爷转身走出房门的身影，我苦笑，是啊，我是林家体弱多病的小小姐，但自从冉晴来了以后就状况不断。可我却是十分清楚的，在诸多子女中，只有冉晴才是爷爷心中最疼爱的那个，或许是因为她是林诗华的女儿，可我相信冉晴自己也同样“功不可没”。倘若这次不是因为我伤的太重，爷爷也不会舍得责罚他们。
　　当天下午我就被张嫂接回家了，进家门后不出意外的看见弥生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他脸上的表情严肃得让我心疼。我快步走到弥生面前轻声唤他：“弥生，你怎么来了，我都没事了。”弥生抬头看着我略显苍白的脸色更是难受：“小林子，都怪我没有保护好你，我本来也是要去的，可是，可是…”
　　我看着弥生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心里早就软成一片，我俯下身轻轻抱住了他，感受到他瞬间僵硬的身体不由失笑，这臭小子，平时对我总是毛手毛脚的，现在倒知道害羞了。
　　“咳咳——”
　　我回头看到妈端着水果站在不远处，她还是一如既往的优雅，脸上挂着温暖的微笑，可是我总觉得妈今天特别高兴，好像每次弥生来她都特别开心，也对，弥生这么漂亮的孩子，谁都会喜欢的。
　　送走了弥生，我独自回了卧室，鬼使神差的，我打开电脑登上了□□，猛然间，我想起了地下室里那个目光冷冽的男孩。刚一登陆，小企鹅就动个不停，余烬苍穹请求加您为好友 备注：丁忆
　　我轻轻点了下确认，正准备下线，那边就传来了消息
　　余烬苍穹：在？
　　莫离：嗯
　　余烬苍穹：明天星期一，你该上学了吧
　　莫离：嗯
　　余烬苍穹：有空吗
　　莫离：干嘛
　　…都知道星期一要上学了，还问我有空没空，还真是——
　　余烬苍穹：来一下这里，想请你帮个忙
　　我刚想拒绝，可手指还没碰上键盘，他的头像就暗了下去，我顿时一阵无语，真是的，要我帮忙还这么拽。
　　关了电脑我坐在床沿上发愣，想着冉晴来的近半年里发生的种种，我不是那种会讨人喜欢的小孩，不喜欢讲过多的话，也不会扮可爱逗大人们笑，因为身体不好平时也极少在亲戚间走动，这样的我在他们看来太过冷淡，太过疏离。
　　虽然我不喜欢冉晴，可是我不得不承认，她的到来，的确让这个家有了一点家的样子，冉晴虽然不漂亮也没有秦薇薇那般优秀，但是她却有一张能言会道的好嘴，见什么样的人就说什么样的话，家里人基本被她夸了个遍，过年才能聚在一起的叔伯和阿姨，如今却是三天两头就往水光阁跑。
　　也对，这世上有几个人不喜欢听赞美的话，更何况，配上那真挚和善的眼神谁不开心啊。
　　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只觉得腿都有些酥麻的感觉，四周是看不见五指的漆黑，可我就是不想动，隐约听到有人推门进来，我屛住呼吸默不作声，听寻脚步声离我越来近，然后，紧挨着我坐了下来。
　　竟然是冉晴。
　　我不知道她究竟是因为什么才来的，可我断定一点，她知道我没有睡觉。我们就这么紧紧挨着，彼此不说一句话，这种气氛很怪异，却又透着一种和谐，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赶她出去，我甚至发现自己竟不讨厌这种感觉。
　　没来由的心里一阵后怕，难道血缘真的可以让人改变一切？
　　一夜无语。
　　等到东方已泛起鱼肚白的时候，或许是坐了一夜的缘故，她的双腿有些摇晃，略显晦暗的光束氤氲在我和她之间，她转身离开的瞬间留下了一句话，很轻很轻的一句话，却砸得我的心口生疼。
　　她说，我们不一样。
　　我苦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你怎么知道不一样？”我知道她不可能听得到，彼时的她早已离开多时，我的话到底是在回答冉晴还是在问我自己，我不知道，也不想深究。
　　“小小姐，该用餐了。”
　　用力甩了甩了头，我应了张嫂一声随便换身衣服便下了楼，一眼就看见了冉晴，她穿着大方得体，优雅的喝着牛奶，脸上的笑容完美的无懈可击。
　　真不愧是冉晴，懂得在任何时间都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想到这里，我不禁自嘲一笑，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的人呢？
　　去学校的路上跟往日没什么不同，我和冉晴并肩走在前面，弥生像个小尾巴一样在后面晃来晃去，但是我知道有一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我和冉晴的距离似乎更近了一点。
　　坐在教室的时候意外听到了一个消息，乔思璇转走了。略微思忳了一下，我便释然了。也对，像乔思璇那样倨傲的不可一世的人在受了这么大的侮辱后怎么可能会继续留在这里。更何况，伤害她的不是别人，是弥生。我不知道那一巴掌让她有多痛，但我很清楚，那足以打碎一个少女最懵懂的真心。
　　而造成这一切的人，是我。
　　想到这里，我突然觉得一股凉意从心底开始蔓延，如果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乔思璇，你会后悔吗？
　　暖暖的有淡淡簿荷气味的气息充斥在我的鼻尖，这是乔思哲的外套。我有些讶异的看着那个温柔的男孩，他显得局促，“你穿着吧。”
　　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你总是这么细心，总能轻易的就触碰到我内心最柔软的地方，让我不忍拒绝。
　　有心事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飞快，我看了眼窗外已经西下的夕阳暗暗做了决定。当我站在冉晴和弥生面前的时候，我看到了冉晴眼里一闪而过的惊讶。也对，虽然我和她在同一所学校，但是除了上下学，我们从不曾见面，更别说，现在我还站在她的教室门前。
　　“我身体不太舒服，先走了。”
　　我并不是没有看到冉晴眼里的那一抹狐疑。但是，为了搪塞他们，我必须这样做。虽然这并不是一个聪明的理由，但是我清楚的知道，这是一个他们绝对不会拒绝的理由。
　　到桥东白房子的时候，那种紧张感早已荡然无存，我有些好奇，好奇丁忆那种人找我会有什么事，我甚至恶作剧地想，他会不会因为我发现了他的秘密要杀我灭口。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事。
　　我轻车熟路地顺着暗道滑了下去，结果迎面而来就收到一份大礼——一大壶温热的咖啡自上而下将我浇了个透，我闭了闭眼，在脸上随便抹了几下，不用想也知道自己此时有多狼狈，就算我再淡定，此刻看到一大一小两个明摆着看好戏的人，还是忍不住怒了。
　　“谁干的。”
　　丁忆微微偏过头，直接忽略掉我的话，甚至还端了一杯茶悠闲地喝了起来，只是他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让我心里极度不舒服，丁啸天那厮脸憋得通红，虽然我觉得这小子嫌疑最大，可是这么“庞大”的工程他一个两岁大的孩子如何完成？可是丁忆——我有些怀疑的剜了他一眼，他应该不会这么无聊吧！
　　在我长达五分钟的注视下，丁啸天终于忍不住开了口，“那个，真的不是我们干的。”
　　等一下，他说——我们？！不是你们是鬼啊，这里除了你们还有别人啊，难道。。。我心猛地一跳，想起那个校园传说，难道真的有鬼？这应该不可能吧。
　　我用力甩了头，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正准备到丁忆那边去，突然觉得脚好像被什么东西绊倒了，我顺着视线往下看，竟然是一只惨白如纸的手。
　　“啊——”
　　“别闹了。”似乎是我的叫声太过刺耳，丁忆有些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冲我身下的那人轻喝道。
　　然后我就看着那只鬼手的主人慢慢的爬了起来，我盯着那厮笑得腰都直不起来的摸样突然蹦出一句让我后悔不迭的话，“你是人是鬼？”
　　再然后，那人就直接倒地不起了，丁忆用十分无奈的表情看着我更加用力地揉他的太阳穴，甚至连丁啸天都裂开了嘴。
　　我终于认识到我刚才的话有多白痴，而我一想到造成这种局面的罪魁祸首顿时便怒火从烧。
　　“你是谁，为什么要整我。”
　　“哎呦，小妹妹，你仔细瞅瞅哥哥我，当然是帅哥一枚了，而且我没有整你啊，那咖啡是我为了欢迎你特意煮的，可是你竟然——”他一边说还一边做擦泪状，我却恍若未闻，被咖啡这个字眼恍了下神。
　　为什么要是咖啡，你们怎样整我怎样欺负我都没关系，明明有那么多种饮料可以用，为什么偏偏一定是咖啡，周围全都是苦涩焦糊的味道，从小到大，我都不曾闻到过，小时候因为好奇冲过一杯，被妈瞧见了，死死地盯着那杯咖啡，我叫了好几声她都没回过神，最后我发现，妈竟然哭了。
　　那是我从小到大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到妈哭，从那以后我就再也不敢碰咖啡了。可是现在，我竟然满身都是咖啡，我甚至害怕回到家让妈伤心。
　　我就这样不管不顾的冲到游泳池跳了下去，缓缓地闭上眼，我甚至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慢慢的下沉，那一寸一寸浸入肌肤的冰凉，终于让咖啡的苦涩渐渐褪去。还未等我完全沉入池底就被人一手给提了上来，我睁开眼看着丁忆面无表情的脸保持沉默，他也只是扔给我一条干毛巾，不过我还是听见了，在他拉起我的那一刻，他低声的呢喃，真是个笨蛋。
　　事实证明我真的是蠢到家了，不但自己成了落汤鸡，还有了畏水的毛病。
　　看我擦好了身子坐在了池边，丁忆才缓缓的站起身来，“夏染，你给我滚过来。”他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淡漠，尽管如此，我还是感觉到了他那淡淡的被压制得很深的怒气。
　　那个叫夏染的男孩从我落水起就一直保持缄默，我抬头打量了他一眼，竟有些移不开视线。长得好看的男生我见得不少，像他这样的我却不知道该怎么描绘，他看上去不及丁忆的十分之一，甚至也没有弥生那般俊俏，可是他给人的感觉却像是王子，温文儒雅。如果不是因为这里只有我们四个人的话，我是断然不会相信刚才那般捉弄是他所为。
　　许是被我盯的太久，夏染微微侧目看向我，那眼里的戏虐让我顿时尴尬不已。丁忆在这时开了口，“夏染，道歉。”
　　我不得不感叹一下丁忆真的是惜字如金，当然我也为刚才的冲动后悔，我并不想让他们知道什么。“我只是想把衣服弄干净而已。”眼角的余光掠过游泳池，不仅有几分惭愧，本来清澈的池水中央却飘上了一层黄色的污渍。夏染几步走到我的面前，突然一把搂过我在我的唇上印下了一个略有些凉意的吻，我着实吓了一大跳，猛地推开他，用力的擦拭着嘴唇，“你干什么！”
　　夏染退后几步，笑得满脸得意；“忘记告诉你了，这就是我最诚恳的道歉方式，怎么样，是不是觉得很荣幸？”
　　“荣幸个屁！”我不敢抬头，我知道我的脸一定又烧了起来，我不想让他们看出端倪，毕竟，毕竟这是我的初吻。只好转移话题，“今天找我来到底有什么事，我想你不会这么无聊吧。”
　　我没有提丁忆，但我知道他明白我的意思。
　　“其实也没什么，你应该是知道的吧，我不是南城人。”
　　我苦笑，是啊，一个十几岁大的孩子就能搞出这样规模的地下室，我实在是很难想象他家里是怎样的有钱。南城只不过是一个小城，有头有脸的我自然也是知晓的，而姓丁的，根本就没有。
　　“你说要我帮忙？”
　　“嗯，是关于啸天的事。”
　　“然后呢？”
　　“我该离开了，但是啸天不能跟我一起走，所以我想，请你帮忙照顾一下他。”
　　我突然觉得好笑，我们不过是见过两次而已，他凭什么认为我林凡要挑这个担子，更何况，我是连自己都不保的人。
　　我不说话，丁忆也闭口不言，只是将丁啸天推到我的身旁，“啸天向来性格孤僻，难得能对你有好感，我也是逼不得已。”我扭头看了眼丁啸天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有一瞬间的怔忪，他只是个五六岁大的孩子啊，竟然从小就将自己冰封起来，他，难道就不会觉得痛吗？心里有一块地方突然变得柔软起来。
　　可是，我是一个连自己都顾不全的人啊，如何让他无忧呢？我猛地摇了下头，不行，不可以亲近的，不可以的！
　　丁忆似乎看出了我的犹豫，淡淡的开口道：“我只想让你做他心理上的安慰。林凡，别人我都不放心，是你的话，我才不会有顾虑，啸天不是寻常的孩子，你帮帮他吧。”
　　我看了看丁啸天那明明很稚嫩的小脸却非要装出一副坚强的样子，没来由的心口一痛，内心纠结无比，嘴上却狡辩道，“放心？你竟然说对我放心？我们才认识多久，今天也不过是第二次见罢了。”
　　丁忆却只是看着我，“你在害怕吗？怕一旦上了心，就收不回来了，对吗？”我浑身一颤，猛地抬头，这个男孩，当真是可怕。
　　他却只是笑，“我既然把啸天交给你必然是觉得你适合，他从小就没了母亲，这一点，无论如何都帮不了他。可偏生啸天性格孤僻，愿意亲近你已经让我很吃惊了，我知道这让你很为难，可这也是逼不得已。”
　　我犹豫了一下，微微蹲下身子，神情无比认真：“丁啸天，你可想好了，真要我来照顾你？”
　　丁啸天倔强的转过头，半晌才轻轻点了点头。
　　丁忆看着也舒了口气，“你放心，我会再派人来照顾他的，你多来看他就好了。”
　　“你什么时候走。”
　　“明天。”
　　“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