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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将诉与谁(修) ...

  •   就这样,一面走,一面说。谈玄不负其先前所言,果然带领魏灵光将城中势力了解七七八八,令小和尚简直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谈玄与小和尚逗趣时,裴戎也没闲着。他犹如一头潜伏于荒草间的雪豹,耐心细致地巡视这片属于自己的猎场。
      骡蹄轻踏,震起青石板上尘土飞旋。长风过衣,秋意肃杀,街上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喧嚣热闹氛围亦掩饰不住凝结于红枫衰草上的煞气。
      低矮房廊下银钩在寒风中轻晃,像是在耐心等待张口吞饵的大鱼。酒肆中女人坐在酒客怀里放肆调笑,纤细手指顺着男人胸膛摸入包袱。筑有石头麒麟的阁楼窗户紧闭,忽然一抹鲜红飞溅,在碧色窗纸上晕开。一队风尘仆仆的骑士擦肩而过,青色披风斜飞而起,犹如漫卷的旌旗。幽深狭窄的小巷内不时响起一两声逼仄的怪音,一双双眼睛透过雕花窗棂警惕打量过往之人。茶楼门口娇美侍女将来客迎入,二楼瞬时合上角落里一扇不起眼的窗户……鱼龙混杂,泥沙俱下。
      裴戎阖上双眸,深吸一口气,从风中能嗅到阴谋与杀意的味道,这种不安气息竟令他感到一种如鱼得水的自在与惬意。他的神经被刺激得微微亢奋,隐于阴影中的瞳孔犹如嗅到猎物的凶兽扩张又收缩。
      他跟随两人自城西走到城东,从城北逛至城南,最终回到地处城池中心一座名为“蓼风轩”的酒楼。这时,裴戎已将长泰城的布局尽数绘入脑中。

      时间已至傍晚,云霞漫天,好似红彤彤的烈火从西方燃起,映红苍茫高天,将整个天地拢在濛濛赤光之中。
      魏灵光是个大大咧咧的人,分毫未注意到周遭危机四伏,仿佛耗不尽精神头一般依旧兴奋四顾。
      恰此时,谈玄忽然抬头望天,掐指算了算天时。他缓缓踱步,行至长街中央,负手而立,合眸静思。任魏灵光怎么呼唤都没有应答。更加奇怪的是,过往来去的路人仿佛皆未看见谈玄,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走过。
      此时此刻,谈玄全然收敛那副轻松从容的做派,将神识、神魂与真元汇聚于一。
      “天地定位,山泽通气,雷风相薄,水火不相射。八卦相错,数往者顺,知来者逆,是故易逆数也。”
      足下一震,流风激荡,白衣墨发卷起,犹如飞雪泼墨。无人得见,一道清光从他足下生出,以风雷之势铺满全城。流光旋转不定,化为一副无比庞大的八卦图。
      谈玄睁眼,无数流光从他瞳中闪现——
      “震东,素女宫、葬情殿,重雷交叠,建功立业,但与天时相冲,乃为逆相,必得贵人相助方可保全;坎北,长生门,险阳失道,深渊不测;乾西北,卫宁庄,生生不息,逢凶化吉;坤西南,六爻皆虚,行人不利,不可往;艮东北,丹雀秦家,山外有山,山相连,此去必为之所迷;巽东南,风波海,随风而顺,逆风则覆,若错失良机,只怕进退维谷……”
      八卦震荡回旋,无影无形的巨大图阵在谈玄捏诀轻喝的一刹,收入手中,凝成一道卦笺——上六:龙战于野,其血玄黄。
      谈玄凝望卦笺,若有所思,忽然指尖一颤,扬首向东远眺。

      浩瀚穹庐风起云涌,万里彤云缓缓漩凝,化为一架磅礴壮丽的流云楼船,掀起巨大风潮,破开云海,向大地上的城池驶来。
      云船落地,半城烟沙。白雾散去,一众白衣剑客显露身形。约有五六十人,一概背负长剑,衣袂飘飞,宛如神仙中人。
      白衣剑客的队伍静默、整齐,举手投足仿若以标尺衡量,每一人每一步迈出的距离皆分毫不差。过桥而来时,潺潺流水骤急,泠泠然似有寒音。
      来者,正是慈航道场的道子们。

      不待众人惊叹,与此同时,城门口陡然被沙尘笼罩,城外皆是林野,却见昏黄沙暴漫过城墙,随风舞成接天蔽日的龙卷,一群玄衣骑士策马而来。
      他们个个面若阎罗,眸似寒渊,腰间斜挎长刀阔剑,用雪白狼皮一裹权作刀鞘。不少人的狼皮上已沾满血迹,艳丽得好似雪中红梅。
      苦海门徒踩着与对头同样的时辰驾临长泰。

      原本的热闹喧嚣霎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马都识相地退入街边店铺或巷道,将空旷长街让与正魔两道的霸主。
      唯谈玄岿然不动。
      身前是晚霞照遍层云,重重叠叠的金彤与赤橙,将慈航道子的身影染得瑰丽。身后是欺近的暮色,在苍蓝中渐渐染上浓黑,暮日渐沉,星月渐升,苦海门徒携屠刀与夜幕同来。
      阴阳交割的光影落在谈玄身上,但那浓丽色彩未能让他染上分毫,好似独立于另一个世界之中。一如鹤立雪上,常者见鹤,智者见雪,禅者见白——他便是那玄之又玄的白,非超脱之眼不可见之。

      然而,就在两支队伍与谈玄交错而过的一瞬间,慈航的领头人忽地眉峰一皱,停住脚步。
      这一动静令率领苦海的拓跋飞沙心神绷紧,手握刀柄,转头凝注对方。他以为慈航按捺不住,将要就此开战。
      那位道子身量奇高,比本就魁梧的拓跋飞沙还要高出一头。得益于此等身量,他仅伫立于此,便能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再观面目,白若冷玉,目似点漆,眉心一道红痕。气息凛冽,锋芒毕露。
      道子没有看向拓跋飞沙,而是定定凝视谈玄所在方向。
      谈玄被人瞧得心头一悸。一道无形剑光扫过,令他鬓边一缕乌发断开,顿时后背析出冷汗。他被那道目光逼得几欲撤步,但若是动作,这“禅白”便会打破,隐去的身影将显露人前。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谈玄视野骤然失色,足底幽影沸腾起来。裴戎跨雾而出,掌刀而立,峻拔背影犹如山壁,将谈玄遮挡于后。
      影雾升腾,犹如一道朦胧纱帐,裴戎目光与帐外道子交错。道子微微皱眉,眉间红痕艳得扎眼,他似是感应到不寻常的事物,却无法勘破其所在。
      道子右手一拍乌鞘,白光乍现,手于半空一抄,引剑一斩。一道锋锐剑气破土崩石,向裴戎二人所立之处袭去。
      裴戎不语不动,在对方剑光出鞘的一刹,一振狭刀。令流转不休的墨影幽雾附着于刀锋,将狭刀重新塑形,化作与剑客手中一般无二的长剑。
      斩来的剑气在稠密影雾侵蚀下渐渐溃散,裴戎曲指一弹,令黯淡剑气消弭。接着手中长锋一转,沿着剑气犁地袭来的轨迹,分毫不差地斩出一道剑痕。就仿若那道剑光未曾断过,径直穿越空旷长街,轰然斩至对面的阁楼。
      道子目睹那座阁楼隆隆倒塌,目光流露些许疑惑,沉吟片刻,收剑入鞘。他没能发觉端倪,不想给长泰城带来无谓的损害。而且旁边的苦海门徒已有蠢蠢欲动之态,据他所知,苦海戮主不是个沉得住气的人。对方能忍下第一剑已属不易,若是自己再出第二剑,慈航与苦海间的厮杀怕是要即刻打响。

      裴戎目光描摹着那名道子的面目,一贯波澜不兴的心绪骤然翻涌,丝丝嫉妒与苦闷浮上心头。他认得他,商崔嵬。
      罗浮剑子,慈航的大师兄……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是自己父亲亲手抚养的孩子,同时也是罗浮殿尊裴昭唯一的弟子。
      商崔嵬出生世家,尚在襁褓便被接入白玉京,拜师罗浮裴昭,由这位“剑中之神”亲自抚养至五岁。裴昭仙逝后,商崔嵬继承其佩剑“青川引”,得传大自在剑诀,被视为下任罗浮殿尊与剑神。他如同珍宝一般,被六位慈航殿尊捧在手心里长大,一路顺风顺水,平步青云。
      然而,商崔嵬却不认得裴戎。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师尊还有一个儿子活着。
      在他被殿尊们关怀衣食,把手习剑之时,那孩子在苦海吃糠咽沙,忍受鞭打;在他受到同门尊敬崇拜,意气风发之时,那孩子受尽折辱摧残,夜晚躲在被窝里死死咬住褥子,将难过的哽咽逼回喉中。
      可以说,商崔嵬抢走了原本属于裴戎的人生。
      然而,裴戎不能怪他。因为这是慈航殿尊们共同作出的决定。商崔嵬天生剑骨,比裴戎更适合继承罗浮殿尊衣钵。
      裴戎死死抿住嘴唇,牙齿咬得腮帮发僵,生怕稍一放松便忍不住冲动地唤住罗浮剑子,问他,罗浮裴昭的坟墓是否年年在扫,自己父亲的遗物他可用得顺手?
      他按住狭刀的手指收紧又放松,胸膛剧烈起伏后缓缓平复,最终还是目送商崔嵬在慈航众人的簇拥下逐渐远去,心头一片冰冷茫然。我不能怪罪任何人,可我这一腔怒火将诉与谁?你们凭何如此偏心?凭何……凭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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