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 1 章 ...
-
夏天,一个看不到星星的夜晚,只有半轮月亮惨淡淡地挂在天空。
莫关山迈着骚气无比的醉步在狭窄的巷子里踉跄,伸手摸过沿途每寸墙壁,酡红脸上挂着恍惚的神色。他不知身在何处,浑身酒气,脚如同踩在水床上,深深浅浅。
在开学不久的社团聚会上被灌了不少酒,平时喝一两就倒的他竟然撑到了现在,还迷糊记得回去的路。
走着走着,意识逐渐被醉意侵占,莫关山左腿刚往前跨了一步,右边的大长腿就不自觉地骄傲地踮起脚尖翘了起来,轻飘飘的身子失去平衡——闷声倒地。
很明显这条巷子平时并没有什么人来,所以莫关山醉过去十来个小时,旁边寂静无声,只有清冷的月光调戏着路灯,惹得路边的灯光忽明忽暗。不远处偶尔有火车从轨道上哐当跑过,震得地面都在响,愣是没吵醒这个醉死的人。
莫关山是被脸上冰凉的水滴惊醒的。
猛然睁开眼,他对上一双黑亮的眼睛。
“你相信命运吗?”那双眼睛的主人蹲在他面前如是说道,右手还拎着个破矿泉水瓶往下滴水,藏在夜色中的脸晦暗不明。
莫关山被这个在黑夜中突然出现的人吓得魂都飞了,伸手抹了一把脸,全是这傻逼浇的水,脾气一冲上来就想揍人:“你他妈神经病吗?”
“我不饿啊。”那人一本正经。
莫关山与那人互相对视。他坐着,那人蹲着。
“你见过凌晨四点钟的城市吗?”那人很诚恳地问。
莫关山还是不敢动。
“其实我是一个盖世英雄。”那人小声说。
莫关山终于确定自己真的摊上个精神病患者了。
他捂着宿醉疼痛的脑袋站起来,那人也连忙跟着站起,满脸殷勤,“我叫贺天。”
莫关山:“……”
他一点也不想知道这个精神病患者的名字。
看着面无表情的莫关山,贺天毫不知退,“你一定是个没有人生信仰的人。”
“我信迪迦奥特曼。”莫关山敷衍道,侧身急着避开这个傻子,结果突然被一把扯住了胳膊,没等反应过来,脑门上就被用力拍了一下,清脆响亮。
“信我者得永生。”贺天收回自己的巴掌,“奥特曼与你同在。”
莫关山:“……”
“你怎么不反抗?”眨着黑亮的眼睛,贺天挥了挥自己的小手,“我在压迫你。”
他在暗示自己应该呼一巴掌回去吗?
莫关山想。
“卑微的蝼蚁,没有信仰的人生。”贺天满脸沉痛。
莫关山决定忍着暴脾气,跟他好好说话,“你在这里做什么?”
“清扫革命毒草。”贺天摆出严肃脸。
莫关山果断转身离开,跟一个傻子耗时间,他恐怕也有病。
结果他走几步,贺天就跟几步,跟着就算了,越跟越紧,最后恨不得整个人抱在莫关山腰上。
莫关山忍无可忍回头吼了一句:“你离我远点!”
这一吼声并不算太凶狠,只是拔高了音量。但是由于距离近,在贺天耳朵里听来可能是炸雷般的声音。贺天如同被施了定身咒,愣在原地忘了贴上来。
疑惑地转过头去,莫关山看到他脸色不对劲。
“你……怎么了?”他迟疑地伸出手,却被对方一把挥开。
“啊!”贺天抱着脑袋尖叫了一下,没等莫关山反应过来,就跳起身给他脸上挥了一拳头,紧接着狠狠拽住莫关山的胳膊来了个翻身,压着膝盖窝将人按在了地上,手里的劲儿仿佛能杀死一头牛,干脆利落,迅速威猛。
“我操……”莫关山咬牙,下巴磕在水泥地上磨得生疼,刚想发力挣脱,身上一松,突然又被放开了。
他扭动一下手腕,看着不知为何缩在矮墙阴影里面充满戒备的贺天,打心底里想一走了之,然而不知从哪来了几丝于心不忍。
这人穿得很破,大小颜色不一的人字拖仿佛是从垃圾堆里捡的,裤子刮破了好几个地方,沾了汽油和泥巴,大概是在什么车上蹭的。童装版的衬衫挂在身上,胸口的扣子勉强系了两颗,袖口都撕烂了,根本没个衣服模样。
这小身板,看上去年纪并不大,最多十七八岁。头发蓬乱,没来得及看脸。
莫关山只记得那张脏兮兮的脸上,眼睛特别黑,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眼睛……
莫关山晃了晃脑袋。
看着几乎要把自己缩进墙角的贺天,他压了好几口怒火,耐心蹲下来冷声劝道:“你给我冷静一下。”
贺天明显不受用,依然发抖,眼睛飞快地往他脸上瞟了一眼,马上又把头低下去了。
“我不是来害你的,”莫关山有些犯难,尽量用这辈子说过最温柔的话来继续安慰,“我是来帮助你清除革命毒草的。”
就这句话,他突然发现贺天居然听进去了,对他的抗拒也少了许多。
莫关山试探地说:“你是奥特曼吗?”
贺天瓮声瓮气地说了一句:“信我者得永生……”
“对对对,信你信你。”莫关山翻了个白眼,随口顺着他的话应下来。
贺天呆了几秒,渐渐抬起头,仿佛忘记刚才发生了什么,眼睛依然黑亮璀璨,嘴里吐出颇有气势的几个字:“扶朕起来,摆驾回宫!”
***
拉着手把人扯起来后,莫关山看着快亮的天色,有些踌躇。
要把人带回家?他是不介意,可是这人明显是个精神病患者,发起疯来有什么症状他也不能预测,万一发生意外谁来担保?更何况,就凭这个傻子的身手,在外面流浪个十年八年都没问题,他的担心未免太多余了。
贺天完全不知道状况,牵着他的手就把身子贴了上去,仗着自己跟莫关山差不多高矮的个头撒娇似的在他脑袋上蹭了蹭,仿佛随时都要投入莫关山怀中。
纠结了几秒,莫关山叹气,拉着人迈步就往家走去。
就当捡到一个傻子吧。
他宁愿过几天把人送到警察局或者收留所去,也有点不希望这个脏兮兮的傻子在这样狭窄逼仄的巷子捡垃圾吃。
“你要去哪?”贺天问。
“回家。”莫关山回答。
“去盘丝洞吗?”贺天声音雀跃。
“不,是水帘洞。”莫关山恶声恶气。
“你错了,水帘洞都是国民党的根据地!”贺天说的有鼻子有眼。
“我们是去偷鸡毛信的。”莫关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胡扯了几句,感觉自己身上某种潜力正在被开发。
“擎天柱会来帮忙吗?”
“会的,大黄蜂也会来。”
“可是大黄蜂是葫芦娃的手下啊!”
“那……”莫关山一口气憋在胸口,终于咽了下去,“葫芦娃真厉害。”
“是啊,可惜最后葫芦娃被大金刚打败了。”贺天叹了口气。
莫关山决定安静地带路就够了。以他的智商,实在是不适合跟这么高级的精神病分子沟通。
***
“我叫贺天。”
“我知道,你真牛逼。”莫关山抱着一本《如何鉴定精神病患者》,漫不经心回答。
还能分清楚自己叫什么,说不定自我认知能力尚好,只是语言中枢受刺激,或者哪条神经搭错了让他说话颠三倒四的。
“可是你叫什么。”贺天抱着腿坐在沙发上,身上脏兮兮的衣服还没换掉,也多亏莫关山没有洁癖,由着他了。
“告诉你有用吗?你又记不住。”莫关山瞥了他一眼,“莫关山。”
贺天呆了呆,“关……门,门门?”
“门你妈逼。”莫关山放下书,瞪着他,“山,关山,湿安山,跟我念。”
“我不洗脚就睡觉。”贺天没头没尾又来了一句。
莫关山倒回沙发上,决定放弃沟通。这个人的答非所问真是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
从装上满是铁锈的防盗网的窗户往外看,天已经完全亮了。
这是个二十平方米不到的小出租屋,塞下一张床一张小沙发后,就只剩下个被门板拦住的厕所坑,洗个澡都要担心一脚踩进去的那种。没有厨房,所以平时煮饭只能从床底摸电磁炉出来,用完再塞回去。一个人住已经挤到不行了,再加上个傻子,莫关山有点头疼。
他是个普通的学生,为了打工才租下这间离学校近的房子,穷得都快吃不起饭,还他妈要再养一个,他怀疑自己带人回家的时候脑子不清醒。
在沙发上歇了会儿,莫关山看他脏兮兮的脸实在是受不了了,想给他找身衣服换,“你知道自己多大了吗?”
“夏天的风扇是臭的,”贺天吸了吸鼻子。
“是你身上太臭了。”莫关山……莫关山已经习惯他的说话方式了,低头在塞衣服的箱子里翻了翻,想把自己不要的运动服给他。看样子这个人也就比自己瘦一点,身高倒跟自己差不多,可能年龄也是相近,十九二十岁吧?
“去洗澡。”莫关山把一套黑色的运动套装扔给他,突然想起什么补充道,“你不会洗的话……”
话没说完,贺天抱着衣服竟然乖巧温顺地走进了厕所里。
这个傻子会自己洗澡?莫关山怔愣了一下,烦躁地摸了摸头发,亏他还想帮忙……
听见厕所里的水声哗啦啦的,莫关山那点“会不会用热水器”的顾虑顿时打消,他开始琢磨,这人果然只是语言的接收表达出了问题,生活还不至于不能自理,可那身不合尺寸的衣服和脏兮兮的模样……真会自我打理的人怎么可能如此狼狈?
想来想去也只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小傻子被人欺负了。
莫关山摸了摸肚子,感觉有点饿,听见里面那人还没出来,自己摸出小锅打算煮一碗泡面。他买的是批发市场的面饼和调料包,这样加起来比超市要便宜很多,想着今天两个人吃,莫关山还加了点葱花,算是奢侈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