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海为家》陆梓

1、Chapter 1

　　朱尔联邦，第九星区，白沙星系，银河历2874年。
　　星系外围又有军队活动的事儿早就在邻近的几个星系传开了，但谁也没当回事。
　　住在第九星区的人，特别是白沙星系这种已经几乎跟帝国接壤了的边缘地区，对于打仗这种事已经司空见惯了。
　　不仅内心毫无波动，甚至……还有人开赌局。
　　至于赌什么，这些人每次赌的都不一样，图的也无非就是点茶余饭后的谈资。
　　第九星区这地儿落后又偏远，资源匮乏不说，佣兵、星盗、逃犯比比皆是，又带了点地痞流氓式的暴戾，和第一星区的精致美好几乎是两个极端。
　　所以除了战争和机甲这点事儿，还真没啥好聊的。谈其他的，说不得谈着谈着两边就能干一架。

　　这片显然是刚经历过战火洗礼的星域现下愈发显得冰冷荒凉起来，血肉碎末与钢铁残骸不分彼此地纠缠着混杂在一起，随着四面八方无处不在的引力牵引做着无规则运动，几近令人反胃却又有一种诡异的美感。
　　万籁俱寂中，有架机甲慢悠悠地动了。
　　这玩意儿看起来简直跟大街上随处可见的破铜烂铁没什么两样，人形机甲的四肢几乎都被卸掉了，大半个身子千疮百孔，唯独驾驶舱分毫未损——但按理说，受到这种伤害，机甲战士也早该没命了才是。
　　可人家偏偏就飞了。
　　还飞得不紧不慢，就跟快报废的机甲不是他自己的一样。

　　时下尚未入冬，风里却已经带了点冷得刺骨的寒气了。
　　不过白沙星系大多是些糙老爷们，对温度的变化远没有那么敏感，就这个天，还能看见一两个打光膀子的。
　　青年将风衣的衣领竖起来挡住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深邃的黑色眼眸，漠无表情地穿过人来人往的街道，目光漫不经心地从路边的雕像上一扫而过，丝毫没有停顿，脚步一转，走向白沙星唯一的机甲修理所——
　　作为一个三级技师，他目前正供职于此。
　　不得不说，青年长得过于清俊的面容和浑身上下遮掩不住的贵族气和这个地方实在是格格不入。
　　来了六年，他始终无法习惯这里，更无法融入。
　　“罗德里克啊！季，你怎么还不来？”
　　手腕上的光脑震动了一下，耳边的微型接收器传来一个略有些激动的声音。
　　光脑上出现的是个秃头男人。
　　正是季凉的顶头上司——虽然这小破修理所一共就三个人，除了季凉和他，就只剩一个跑腿的小少年，名叫艾德安。
　　要没有季凉，这修理所早八百年都倒闭了。
　　连个技师都没有，还开个屁的修理所。
　　季凉淡淡地嗯了一声，惜字如金地赏了两个字：“快了。”
　　说话间，他脚步一顿，眉梢微微动了动，话音却依然平淡：“不要催。”说罢便干脆利落地挂断了通话。

　　堂堂军部上将，此刻却窝在第九星区某个破烂的机甲修理所里，纡尊降贵地等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技师来给他修机甲，手边的绿茶一看就是极其低劣的下等品。
　　……哦，还不一定能修好。
　　凯奇面无表情地想。
　　自己估计是刚打完仗脑子不清醒。
　　青年推开门走进来，对他点了点头，“久等了。”
　　一个多的字都没有，干净利落得和他啰嗦老板的对比明显到凯奇感动得有点想哭……哭个屁。
　　他老脸还要不要了。
　　凯奇嗯了一声，把机甲放出来。
　　季凉眼角一抽。
　　“……烂成这样不如直接换一架，您是什么暴发户么浪费时间浪费钱还浪费资源。”青年凉凉地说，但还是尽职尽责地走到机甲前仔细检查了一下。
　　……生计所迫，他们已经很久没有活儿了。这单要是再做不成，大家就只有倒闭关门全体去当星盗了。
　　哦，他老板身体素质太差，星盗还不一定要。
　　凯奇：“……”
　　这人吃了熊心豹子胆吗？！
　　他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直接怼好像显得自己没什么风度，不怼吧……这口气堵着上不去下不来，他啥时候在一个小破孩面前吃过这种亏？
　　但是看青年已经开始忙活，他那口气又生生憋了回去。
　　……谁叫白沙主星就这么一个修理所呢。

　　季凉效率很高，凯奇只花了半个月就见到了自己恢复如初的机甲。
　　“三级技师？”他看着季凉问。
　　季凉不答，只说：“报酬。”
　　这青年身上的秘密不少。凯奇饶有兴致地想，可惜了，生在第九星区。
　　他忽然有了一个想法，这令他觉得非常有趣。
　　“你想去第一星区吗？”他问。
　　季凉仍然没有说话，但眼神很明显地波动了一下。
　　他是想去。
　　……但是一想到那堆糟心事儿他就头疼。
　　“我要通行证。”他说。
　　凯奇笑起来。
　　“期待和你再见的一天。”
　　一点也不期待。季凉面无表情地想。

　　白沙星系这种地方，修机甲的少而又少。
　　毕竟一打架全都成了破烂，修的话还不如重买一架，而那些小打小闹的缺陷，大部分人自己动手也能折腾好。
　　所以送走凯奇以后，季凉就天天待在修理所里，无所事事，甚至还有点想去种菜。
　　……如果菜能在白沙星这种地方活下来的话。
　　不过不种菜，跟小少年玩也挺好。
　　小少年就是艾德安，今年不过九岁，把季凉年龄对半折了还得再往下减点儿。季凉基本是把他当狗崽子逗，偏偏艾德安就爱往他这儿凑，愁得阿里斯本来就秃的头更光亮了。
　　阿里斯就是季凉的顶头上司。
　　“季，你拿了通行证，什么时候走？”
　　季凉刚吃完饭，懒洋洋地坐在椅子上，跟个大爷似的。听到这话，他一撩眼皮，道：“现在还没那个打算，等格洛瑞开始报名就走。”
　　“你要去格洛瑞？！”阿里斯惊了。
　　他倒是知道季凉来历肯定不简单，但格洛瑞那是随便进的地方吗？！
　　这大少爷怕不是脑子抽了！
　　朱尔星系五大军事学院可谓赫赫有名，而格洛瑞正是其中之一。
　　且还是最出名、人才最多的一所。
　　跟第一星区那些养尊处优的贵族们争格洛瑞的录取名额，白沙星系除了布伦西家还有一争之力，他们这些平民上去不就是送死的么！
　　季凉嗯了一声，眼光落到在窗外忙碌的小少年身上。
　　艾德安是布伦西家族的私生子。布伦西家族在白沙星系影响力大得出奇，被布伦西唾弃的人走到哪都受到排挤。
　　“我走之后，麻烦你好好照顾他。”季凉说，“老板，你也不是个简单人物，这点事儿想必还是不难的。”
　　“行。”阿里斯一口应下，倒是爽快。
　　格洛瑞在春天来临的时候开学，报名则提前一个月，离现在约莫还有三四个月的时间。
　　季凉却没有什么多的举动，除了每天来得更晚、走得更早以外，似乎并没有把格洛瑞的入学考试放在心上。
　　急得阿里斯有点上火。

　　季凉是在一月份的时候走的。
　　阿里斯终于知道了他为什么显得有点无动于衷。
　　……这大少爷纯粹是装的。
　　当然严格来说也不能叫装，只不过他满屋子都是各种器械，季凉这下要走，全送给阿里斯了。
　　“后会有期。”青年笑着说。
　　阿里斯想了想，恍然觉得这大概是他第一次看到青年的笑。
　　气质那么疏离的一个人，笑起来却似芙蓉初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