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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本是无情偏深情 ...

  •   星期五下午,最后一节课的铃声像救世主降临人间一样,拯救了一大批被科学折磨得奄奄一息的莘莘学子,夏末的傍晚和白天没什么两样,只不过稍稍暗了那么一点。龙深坐在自己靠墙后跟的位置上慢吞吞地收拾着课本和作业,教室里已经有急吼吼的值日生在打扫卫生了,扫帚飞快地扬起又落下,灰尘扑了个人灰头土脸的,霎时间有留在教室的人气急败坏道:
      “我去,谋财害命啊,急着投胎吗”
      值日生风风火火提了桶水回来,抹布浸了一半,闻言,一点也不含糊地把半湿的抹布摔倒那个男生的脸上,骂道:“混蛋,不是你叫我快些的吗?!”
      男生讷讷地摸了摸鼻子:“你可以温柔的打扫。”
      “滚,再晚点都没位置了,没玩的,难道回家做作业?”
      龙深扒着窗子,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扒开一条缝,学校设施一般遵守着烂到不能再烂时才会掏钱换新的条款,所以夏日燥热,老师总要求打开窗子,是龙深最痛恨学校的时候。
      “后面的同学开一下窗子,闷死人了,你们看看你们那个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有没有点年轻人的朝气了。”
      老师们差不多都是这样的说辞,可苦了龙深每次都在老师的逼视和同学们的回望下硬着头皮去扒窗缝,脸涨得通红都不见一条缝,完美诠释了什么叫蚍蜉撼大树,每次都是前面的同学憋着笑帮她推窗子,无数次的解围,龙深记得他的名字。
      班长,程希。
      嗅着窗外一点点渗透进来的闷热干燥的空气,龙深叹了口气,颇有点烦闷。
      这天,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趁着上火的值日生的扫帚还没挥到自己脚底下,龙深先拎着书包走了出去。
      一中校门外是条不大不小的斜坡路,两边是雕花的铁栏杆,上面爬满了绿油油的藤萝和三角梅,三角梅奔放热烈的盛开着,全然不顾白日里火辣的骄阳,就那么恣意又骄傲的生长着,攀着藤萝为夏天增添为数不多的花色,长街漫漫,一眼望不尽头的的绿意和嫣红,学生们相携相伴,头顶最后的天光和夏末的热烈,笑声放肆,笑容也放肆。
      龙深走在墙角下,沿着一路的阴凉慢慢朝下面走去,只要走过下面的岔路口,一直直走就可以到下面的大路边找到公交车站了。自己在心底默念着步数,斜阳细缕透过藤蔓的叶片洒了一路明晃晃的光亮,她的脚一直避开太阳光斑,不可避免的,脸上有微微灼热的温度以及藤蔓枝梢擦扫而过的麻痒,还有鼻尖一直萦绕不去的三角梅叶片的清香。
      这种花很奇怪,很艳,很浓,却不太像花,本身也没有任何味道。
      有着最美的外表,吸引得行人源源不断的驻足,却没有蜂蝶的簇拥。人的赞美很廉价却也很动听,像蚀骨毒药,明知无用却仍觉得受之有用。有人路过便热闹,没有人时便寂寞,活在人眼中的花朵,一朝一夕,昨天到今天就仿佛是所有。
      朝生暮死罢了。
      正想得入神,没听见身后急促的车铃声,猛然回神时,下意识侧身贴着墙壁,一辆自行车从她面前呼啸而过,上面的少年衣衫飞扬背着包哇哇乱叫着:
      “让让,让让!刹车不灵啦!”
      龙深吓得浑身冷汗,目送着少年风一样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长出了口气。
      正准备接着走时,却听见了铃铛滚动的声音,像指引人的脚步叮叮当当响着。
      龙深反手摸向书包拉链的地方,发现拉链上只剩了个圆环,挂在上面的铃铛和穗子都不见了,估计是刚才甩得急了,本来也松了的挂饰就这么被地心引力拉扯开了去。龙深抬头发现已经走到了斜坡下面的分岔口,直走是大路,而向左拐的路则是通向后面一条废弃的铁路,在很久以前,因为学校的建立,那条本来用处不大的铁路就被改道了,所以原来的轨道就废弃,却也没有拆,就那么渐渐被人忘了。
      龙深想也没想就跟着声音找了进去,小跑几步追上了滚远的铃铛,弯腰捡了几次都教它从指缝间溜走,好在前面的小石子一挡,铃铛响了一声就停了下来,龙深弯下腰捻着穗子提了起来,喘口气,连铃铛带穗囫囵地揣进裤兜里,转身要回去时,看见小路转角里有两个人。
      外面的藤蔓和三角梅恣意的生长,沿着这一大片的地方都爬满了围墙和栅栏,那小路里面是砖砌起的墙面,无可避免开满了那种热烈浓艳的花,而此刻那些花开在人头顶却是来衬托人的。她看见少年挺拔的侧影,看见微弯的脖颈带着桀骜不折的力度,看见扫过耳畔的黑发悄悄落在敛起的眼角边,她还看见少年怀中的少女,攀着少年肩膀的手臂像枝枝蔓蔓的青萝,青涩却引人遐思,看见少女后垂下腰的漫卷长发绵绵密密地痴缠着少年的手指,看见少女白皙的侧脸和轻轻挑起的眼角。
      他们唇齿温存。
      少年伶仃的脊背抵着坚硬粗粝的墙面,微微低下的头接受少女唇齿的追逐,他环着少女纤细的腰身。细细密密,水乳交融,容不下他人的投入和深情。若是换做别人,或报以尴尬赧然而去或戏谑过眼分毫不扰,可龙深只是站在远处不离开也不接近,眉目磊落的看着少年的侧颜,有些失神。
      少年穿着校服,她认得他。
      几乎不需要思考,脱口而出的名字。
      蔺怀森。
      她认得他还要拜她班上那些热闹又开放的女生所赐,帅哥几乎是世界女生共享的资源,上个厕所都不忘想在走廊上偶遇一回,蔺怀森教室在就她们楼上。一群女生在军训时听信了不知哪里来的消息说七班的蔺怀森如何如何偏要到在操场上乱转求偶遇,龙深自己因为身体状况的原因没有参加军训被批准可以四处转转,对这些不感兴趣的她在那些叽叽喳喳的女生休息跑到她附近歇凉时,说自己去买水成功脱离团体,溜到小卖部后面她常去的树下求个清净。
      却万万没想到有人捷足先登,她没地方去只有和两个陌生人同处树下。
      她记得是一男一女,男生面容含笑礼貌地和她打了个招呼,而身边的女生也跟着笑了。
      当时觉得没什么,现在想来那两个人就形象气质来说的确很好,那么不合身的邋遢迷彩服穿得周正挺拔也是不容易,但她对好看的概念很模糊,连家里人都怀疑过她是不是有什么审美异常,她其实只是对这方面一直很迟钝而已。
      可是在这一刻她看着那墙角花艳下的一对璧人,突然莫名想到一句诗。
      玉在山而木润,玉韫石而山辉。
      相互映衬辉映,美不胜收,千般合称,万般美好。
      龙深悄悄退了出去,手虚掩着兜里的铃铛,一步一步端整得和平时没有什么不同。
      他和她不过是路人,谁在那儿,做了什么,又与彼此何干?
      龙深这样想着,一如既往的,神情浅淡,步履从容。
      在这很久以后的龙深有时候也想过一个可能性,一个荒唐的可能,就为了骗一骗她心底不知何时埋下的魔障。如果她不是这时候碰见了最不该让她见的蔺怀森,而是让她的记忆停留在两次白天的不期而遇,无论是树下容色随性的蔺怀森,还是走廊上生动鲜活的蔺怀森,她也许不会在那很久之后的一段时间里走不出少年时怯弱的惶恐,那种深入骨髓的习惯让她注定会和那个骄阳一样照亮她未来的人形同陌路,殊途而行。
      她在那片三角梅盛放的季节里曾对自己说过。
      他和她,不一样。
      她更没有想过,这句话,在她以后的十年的漫长岁月里,成为她走不出也跨不过的业障。
      蔺怀森其实知道有人看到他们接吻,铃铛声,脚步声,逐渐靠近的陌生气息,然后那样坦荡落落的注视,简直让蔺怀森无力到好笑,许萋萋肯定也听出来了,可她浑然不在意,固执地咬着他的下巴,追逐他的唇,眉眼温软如水,可眼睛里永远是搅碎的寒冰,冰山上料峭的寒雪倾覆在她脸上,高傲孤冷得足以令所有有心靠近的人退避三舍。
      萋萋,这个名字温柔得闭上眼就仿佛能看见草木初生时萌生出的欣喜细致。
      芳草萋萋鹦鹉洲,茫茫盛景春光铺展眼底。
      可许萋萋不是柔弱的萋草,她心底暗藏着最炙烈的火焰,有焚舟破釜的胆量气魄,眼底也永远结着冰不让人看清寒冰下热烈到吞噬一切的心,她很矛盾,可也因为这样很容易让人爱到发疯,爱得着迷。
      蔺怀森快要沉溺到那双冰冷又热切的眼中时,他却看见不远处站着的人。
      不闪也不避,眼神很干净,可瞳孔很深很黑。
      呵,头一回,被同一个人,一连月来撞上三次不可名状的事。
      鬼知道他的形象在别人眼里成了什么了,可以肯定是面目全非的。
      蔺怀森推开许萋萋:“够了。”
      许萋萋挑眉,抱手环胸:“你不高兴?”
      蔺怀森叹口气,苦笑:“大姐,我们分手是很值得高兴的事吗?”
      许萋萋沉默。
      蔺怀森:“你比我大了两岁,考上大学后……一定要分手才能解决的问题吗?”
      许萋萋缓缓开口:“阿森,我不是考上大学那么简单的,我是要到国外去,那不是短暂到坐车就能见到面的地步,也不是几个电话慰藉就能填补的距离,我和你相隔十万八千里,你不会也天真到所谓异地是真爱能跨越的吧?”
      蔺怀森盯着她的眼睛:“那你也没有想过你的未来会有我的位置吧。”
      许萋萋垂下眼,没否认也没承认,只是一时间神色有些发冷。
      蔺怀森靠着墙告诉自己冷静下来,沉默了一下,才说:“抱歉,是我的不对,那学校是你一直很想去的,一般人接到通知都会这样选择的,如果你不去,你就不是我从小认识到大的许萋萋了。”
      许萋萋问他:“你是在讽刺我吗?”语气却软了几分。
      蔺怀森低低的笑了两声:“怎么会,是真的,那时我最崇拜的人就是你啊。”
      许萋萋难得的笑了,还是不带讽刺的眼神。
      她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熟稔的动作做得很温馨,嗯了一声,故意拖长语调:“你也长到这么高了,小时候明明一直比我矮来着,天天吵着要长高,结果被蔺爷爷拿捏软肋,逼着喝了好久的牛奶。”
      蔺怀森抗议:“黑历史不要提,况且我可比你要高了,我还会长呢。”
      许萋萋笑,手上的动作却一直没有停。
      蔺怀森任她摸着自己的头,沉默了一下,垂下眼睑看着她少有的温情情态,还是忍不住握住她的手贴着自己的脸,低声问她:“我们……以后会怎么样?”
      许萋萋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忽然用力拉下他的脖颈,凑上去额头相抵,温热的体温相贴比心意相知更能真切感受到对方心底微不可察的颤抖和迷惘。有些事本不像它表面表现出来的那么规矩,有些人也不像她所坚守的那么坚不可摧。
      她道:“你追得上便追,我留得下便留,不用强求。”
      许家萋萋,心比天高,装得下韬光养晦日益锋决的野心,却看不到奉于君前的十几年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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