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风》日游神

1、相遇

　　徐山明躺在床上，手里捏着一沓数学试卷，随手翻了翻，二次函数的单调性，二次函数的奇偶性，二次函数的最大值和最小值……二次函数易错题集锦，整整七张，凑了个国庆豪华套餐。徐山明叹了口气，开始看第一张试卷的第一道题，看了几个字，发现要画图才能解决，于是跳过这道，看下一题。可是第二题全是字母，他看了半天愣是没明白题目意思，习惯性地去掏手机，摸了个空，才想起来手机和笔记本都被妈妈没收了，要作业做完才还给他。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徐山明听出来人，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转移到书桌前，作埋头苦学状，那厢门被推开，林慧径直走到徐山明身后，看到书桌上摊着的雪白卷子，皱了皱眉。
　　徐山明在草稿纸上写了几笔，回过头来，喊道：“妈？”
　　林慧抱着臂，并不着急说有什么事，用眼神示意数学卷子：“你该写写。”
　　徐山明感觉得到身后的女人在密切地关注着他，坐得身体发僵，看不进去题目，只觉得中考也没有这样紧张过。
　　他握着笔，也不知道到底在写些什么，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在草稿纸上画了很多二次函数的图像，试卷上还是空白的。他听到他妈叹了口气：“这都过了五分钟了，你这第一题还没做出来。我早说过让你去你们老师开的补习班补课，你非不去，说自己学也能学懂……”
　　徐山明没有回头，但他能想象出他妈脸上那个讥讽的神态。他没有出声，听到老妈话锋一转：“一会儿你跟我们去外面吃饭，和你刘叔一家聚聚，刘昱也去，他没你考得好，上得六中，到时候他们肯定要夸你，你可别当真。”林慧说着走出房间，没走两步，听见徐山明说：“我不去。”
　　林慧顿住脚步，还没开口，被徐山明抢道：“我在家陪爷爷。”
　　林慧拉长了脸：“你别每天拿爷爷当借口，长这么大了一点事也不懂！”她撂下这句话，见徐山明一声不吭地做题去了，只觉得一口气憋在喉咙里，找不到由头发泄，甩上门走了。
　　徐山明一家出门的时候，爷爷就拄着拐杖看着，看着他们穿上外套，穿好鞋，等他们打开门后就挥一挥手，再见。这是老头儿的习惯，静默无声地看着小辈们离开，卡着开门的那个瞬间挥一挥手。
　　妈妈总结过了：“爷爷这是老了。”
　　***
　　江望在回家路上接到了常志涛的电话，约他晚上聚。江望说行，要挂的时候听到常志涛在向别人解释：“这是我哥们，中考考上了一中，牛不牛！”话音落后，那边是一片哄笑。常志涛又转向江望：“阿旺啊，七点去张飞烧烤店啊，让哥几个见识见识重点中学学生的风采！”江望没等他说完就挂了。
　　中考以后，他和常志涛各走各路，常志涛上的是职高，他上的是重点中学，两所中学相距甚远，校风迥异，无论怎么看，他俩都没机会再凑到一起了。但现在看这意思，常志涛是想维持这段关系的。
　　那就维持着。
　　江望迎着晚风走，很快被吹透了，手臂上起满了鸡皮疙瘩。到了自家单元楼下，往上一看，二楼黑灯瞎火的。看来他妈又得半夜回来。江望连爬两层楼梯的劲儿都没有，这么看了一眼自家的窗户就走了，直接去张三烧烤店。
　　进店后打开手机看了一眼，离约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便拿出作业来做。他从初中开始就习惯先做数学，这回拿出数学试卷，数了数，七张，订成厚厚一沓。国庆大礼包啊。他“啧”了一声，埋头算了起来。
　　做了大半张的时候，肩膀被推了一下，江望抬头看见常志涛笑嘻嘻的脸，他身后还有一大帮子职高同学。常志涛凑到他身边看了看数学试卷，一连声地“啧”了起来。江望没等他开口，把试卷收进书包，推着他去点餐。
　　可是常志涛不打算放过这个调侃的机会，向他的朋友介绍江望的时候抖了个机灵，说：“这是我发小，姓薛，叫霸。”很快就有人应和他，学霸学霸地叫了起来。江望低着头啃鸡翅，任他们叫。
　　常志涛的朋友都对他感兴趣，里面有几个女生揪着他问：“学霸你们是不是作业很多呀？”“学霸，一中的帅哥多不多呀？”“学霸，你有没有女朋友呀？”江望不胜其烦，说：“我想上个厕所。”他刚起身，被身旁一个男生拽了一下，一屁股坐了回去。
　　那男生喝了点酒，凑过来搭他的肩：“学霸，你走什么啊？回家写作业啊？”
　　江望说：“我不走，我就去上个厕所。”
　　那男生根本听不进去，换了语重心长的语气：“学霸你这就不对了，志涛是重情重义的人，放假了还想着和你聚一聚，你倒是端了好大的架子，说走就走了！”
　　江望看了常志涛一眼，常志涛也正在看他，腮帮子上还沾着酱，动了动嘴唇，一句话也没说。
　　江望知道他不是故意的，但他不想呆下去了。他把那男生的手从自己身上扒拉下来，踢了一脚他坐的椅子。椅子“哧”得一声滑到一边，但没有倒。江望看那人愣着没反应过来，拎起书包出去了。
　　没走出几步，他就被一个人撞了个踉跄。还没等他看清撞他的是谁，那人已经溜了，只远远地招了招手表示抱歉。过了一会儿，那人又跑回来了，边喘边问：“同学，有手机吗？”
　　江望上上下下地看了他几眼，丢下一句“没有”，扭头就走。不想身后的人一下子捞住了他的后领：“喂——”只是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江望使狠劲挣开了。
　　两人僵持在原地，半天都没说一句话，直到那撞了人又扯着人不让走的冒失鬼蹦出了一声“操”。
　　江望想都没想就一拳挥过去了。
　　那人捂着肚子疼了半天，没想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抬头看见对面一动不动盯着他的人，攒了半天的火气一下子冒出来了。他冲上去就和人扭打起来，两人打着还有意识地拐进了一条人少的小巷子，冲的就是一个尽兴。
　　最后是江望掐着人家的脖子骑在人家身上，那人喘着粗气，眼睛还恨恨地盯着他。江望手上一点儿劲儿也不松，上了火气看谁谁欠揍，对着那人涨红的脸说：“傻逼玩意儿。”
　　这一句把下面那人激得又狠挣起来，江望一个没留意居然被他爬了起来，往墙上推了一把。后脑勺在墙上磕了一下，眼前花了半天都没缓过来。
　　那人也不好受，身上实打实地挨了几下，吸口气都疼。他偏头看了看靠着墙的江望，想放几句狠话出来，话到了嘴边又觉得无味，索性走了。
　　江望歇了一会儿，总算缓过劲了，掏出响个不停的手机接了，本来以为是常志涛，没想到是他妈。
　　“阿望，晚饭怎么吃的？”
　　“和同学吃了烤肉，常志涛。”
　　“是小涛啊。那挺好。我一会儿回家了，明天休息一天，带你去看外公外婆好不好？”
　　江望心道，这是我说了算的么，嘴上回答道：“好。”想了想，又问道，“妈你吃饭了吗？”
　　那头说吃了个面包。江望皱了皱眉，说：“你没事快回来吧。我做饭。”
　　他妈国庆有三天假，但还是想着多推销几份保险，说要磨一磨那几个死不松嘴的客户，自己给自己缩到了一天。她时常感觉不可思议：“你说这多好的保险，荫及子孙、福泽后代，他们怎么就不要呢？”江望知道她推销的那个保险，要连着十年每年交一千块钱，等人没了留给子女或者配偶。他想这得吃得多撑才会买，除了他妈这种为了提成以身试“险”的，还真没几个头脑清楚的会要吧？
　　到家以后先洗了个澡，然后进厨房倒腾晚饭。饭菜上桌时，他妈刚好到家，看见热腾腾的几盘菜，先把儿子狠夸了一顿。接下来就谈到明天去乡下看外公外婆的事，一早出发，先顺路去一个客户家里坐坐，再直奔老家，住一晚上回来。
　　江望道：“不是明天休息么，怎么还要推销？”
　　他妈很是得意地说：“我说是去推销了么？国庆节嘛，看看客户也是应该的，不提保险的事。”
　　***
　　徐山明揣着兜往前走，漫无目的，一看离家近了就立刻转身。刚莫名其妙地打了一架，现在心里空落落的。他想，自己是没打够。
　　他爸饭桌上不出意料地醉了，刘昱他爸还不停地劝。两个妈妈只顾着互相夸对方的孩子。夸得他和刘昱一个北大一个清华。林慧说：“我们家孩子是没那个本事上清北了，但我看看他上个S大还是有希望的，毕竟是在一中嘛。……我和他爸爸都看好了，去S大读个经济金融什么的，男孩子嘛挺适合的，然后研究生可以去国外读，那学历不就好看了……”
　　徐山明中途去上了厕所，出来以后就不想回去了。
　　他想，我要么走吧。去别人家睡一晚。
　　还犹豫不决的时候看到林慧从包厢里出来了，他下意识地跑了起来，一路跌跌撞撞，直到现在。
　　他的手机被没收，林慧联系不上他。想到这个他乐了半天。
　　他对着空气说：“这可不怨我。”

作者有话说

　　两个人相遇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