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eta的奇思妙想》十一惜

1、偷渡者

　　连天的雨幕瓢泼落下，一阵阵的，打在弧形的屋顶、倾斜的外墙、簇团的矮木丛上，音调错落，呈现出奇异的节奏感。哒——。哒—哒—。哒哒哒。细碎散乱的水滴声是间奏，噼啪、噼啪、噼啪—。轻快柔润的白噪音平息了一切情感躁动。湿润的尾调轻抚过露在空气中的皮肤，最细微的触感被调动，精神在水雾中呼吸，学习水母潜游的姿态，飘忽不定，悬如细丝，聚神散形，如同绽放的花朵尽力舒展花瓣。
　　沈然在一片安宁中醒来。昏暗、颠倒、疲惫、迷乱的状态渐渐消退。远离纷繁人群，解放第六感官，独与自然神游大大舒缓了他的精神。弯了弯指节，沈然有些贪恋地眨了眨眼，已经清醒的意识留恋着迷蒙。倏忽，一种不协调之感刺痛了他的神经，他完全清醒过来，肌肉微微紧绷。水雾迷蒙中的虚影显现出苍白的非人感，下一刻，一抹僵硬的笑意被扯了出来。
　　——
　　F-16弥散着大量的环形星云，这些星云大部分由冰岩块组成。块状岩石负载着薄冰，水分子重复着剥离凝聚的过程——大量以岩尘为核心的雾状冰粒以不断消散形成的形式伴星而动，尽管16列座距离第六星系的主恒星慕远以及本星系中的其他恒星都十分遥远，可镜面折射的细碎的光彩在黑暗中令人迷醉，微光折射相映，细闪透过处理后的飞艇观景窗依然时不时恍惚心神。F-16以此景闻名。
　　沐阳是距离该列座宜居主城巴列那不远的私人非开放行星，混在一朵环形星云中，不远处就是D级公共接驳空间站。接驳站会对所有疑似未报备人造体进行生理反应扫描并伸出独立输送管虚拟接驳，是政治集团铺设的援助救济措施。沐阳星作为人工改造行星，必须设立依照研究会的强制救济守则运作的强制救济所。两者互为补充，互有合作，共同以泛人类协作公约为核心要旨，甚至默认外观采取相同制式，但是运作逻辑大相径庭，所以都是全覆盖铺设。无论政治博弈，它们大大增加了星航沦陷者生的机会，不过反过来，主动寻求私人救济，甚至逃避公共救济的沦陷者大概率心有不轨。
　　沈然感受到有人非法踏上了沐阳的土地。蔓延的精神残丝被清理、强济所沿着能量脉络送来异常信息，星象数据产生了微妙但重要的变化。不具名的野心家准备用名为阴谋的幕布遮蔽沐阳。没关系，沐阳与沈然相互保护，沈然开启了安全阀。
　　控制中枢被宇宙珠不甚明亮的光芒照亮，十六列座的星图经过形变处理镌刻在内壁上，荧蓝色的涂料涂在凹槽，象征行星的圆点凹槽做了补光设计，泛蓝的光打在脸上，打出冷硬的轮廓线来。沐阳大气层内的数据仍然正常，星象单位正常，但环形星云却在一天内从倦怠倾向骤变为极端活跃倾，照这样的趋势，一个月后将发生特大星云星暴。内部积蓄根本不充分，这是人祸，能量周期紊乱还可能导致整朵星云的崩溃。
　　扰动星云所图谋的绝不是沐阳本身——这片星云内只有沐阳一颗小行星，其他全部是冰岩块，谈不上扰乱视听；歼星的付出远远小于打击整片星云，而且更便于清理痕迹。这很可能是恐怖行动，这片星云靠近主城，但由于人烟稀少没有配备更高级的守卫措施，D级公共接驳空间承受不了预期规模的星暴，如果带走沐阳、瓦解星云就再好不过了。尽管扰动星云的能量需求巨大，但星云系统比其他系统更好扰动，十六列座的经济依赖于旅游和星航服务产业，经济系统也更加脆弱，扰动完毕就可以溜之大吉，能量复原的代价又远高于扰动星云的。沈然并未听闻过类似手段，样板行动还是小规模预演？无论如何，沐阳都像是被波及的小尘砾。但这颗小尘砾会卡脚，沐阳是特殊的，沈然想着，操作起行星中枢。雨幕被切开，被扭曲，被冲散开，然后归于平静，但雨势在不断增大。
　　——
　　十星时后，沈然长长地舒了口气，所有调整已经完成。他调出之前强济所附近的监控准备处理偷渡者。
　　【「八星时之前。」
　　沐阳的强济设施位于雨幕森林中心，是自沐阳星挽救性改造起建设的，并未进行迭代改造。那是枝蔓环绕，簇拥宇宙珠的人造景观。在一片荒土上，沐阳的第一任主理人确信，这里将是森木蔽目，雨落连天之景，于是耗费大量心力和财富，与研究会磋商设计，把强济修建成这样的景观。约莫十来个人糟糕不安地在强济所附近打转——是这一片最明亮的地方。
　　有人啐了一口：“那个该死的B跑到哪里去了！”
　　另一人举手示意噤声。
　　沉默了一会儿，第一个人忍不住继续：“我们的飞船在大气层就被瓦解，仪器失灵、星网断连、技工跑路，还有比我们更倒霉的吗？！”
　　然后谈话声渐渐多了起来，有些抱怨天气，有些谈起星云，有人提议：“我们进强济吧。”
　　“我不想坐牢，”有人低语，隐隐哽咽，“我只是有些好奇。”
　　一个有些蜷缩怯畏的人说：“马上要到星暴期了。”他抖了一下，声音却大了起来：“我们去找主理B……”话语戛然而止，他的头垂得更低了。
　　“希望……有人……”喃喃语。】
　　这出拙劣到堪称滑稽的戏目让沈然瞬间提神，这是群闻风而动的鬣狗，是个有组织的团体，知道星暴讯息准备浑水摸鱼——普通的沦陷落难者既不应该知道星暴，也不应该知道主理人性别，更不应该在强济所之外。沐阳应该已经让他们吃了个大亏——星际航行标准制式的飞船会被大气层和保护催化剂解包、磁力场会使仪器失灵，所以最终他们被引渡进了强济；他们的狼狈除了伪装应该与违规突破强济有关。在失去先手，暴露在监控设备镜头下后，这群不速之客却选择就地伪装而非快速撤离？看来他们武德充沛、自信满满——毕竟档案中的沈然是个Beta，还因星暴PTSD隐居沐阳——只要沈然冲昏头脑，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就有信心挟持沈然；或者他们觉得用星暴打得这个Beta措手不及也不错。依仗□□素质、不断强调性别且轻视Beta、具有隐秘信息渠道但伪装经验不足、拒绝更加理智的回避撤退策略，沈然对他们的身份有了不好的猜测——Alpha沙文主义的原教旨信徒，常见于星盗等非法群体，沐阳让他们栽了个跟头，他们就想要沈然的命。
　　不过在他们被放置、雨势不断加大的情况下，他们应该要专注最初的目标。沈然调快画面，在等待三星时之后，他们做出探索森林的样子，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然后再没有出现在监控画面中。他们动手了。
　　沈然继续思考。沐阳形状不太规则，最大直径约为80千米，表面积不超过30000平方千米。最坏情况，考虑探索加速服和激发药剂加成，极限情况下十来个Alpha能在一周内探明沐阳的大致情况，毕竟沐阳地理单一，区块明显，没有特异动植物。使用信息素标记法，单纯找人类的速度可以更快。安全阀开启的当下，除了强济和沈然居所外的所有地面设施均已沉降，这些人翻不出太多幺蛾子。但出于某种直觉，他穿上防护服，带上斥力护盾，离开中枢，小心地来到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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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灰暗的天幕被黑色的裂痕划破，与厚重的水帘相连，多萝毁世约莫也只是这番光景。水汽充斥整个空间，沈然调整了防护视窗，依然不能完全适应这种雨中动态视野。他漫无目的地游荡，尽量观察天空的情况。裂痕好像还在扩大，光弧在边缘穿梭，像是编织布袋的裂口因不断滑丝而扩大。走着走着，视野被黑色的剪影遮挡，是雨木——沐阳最主要的树种。沈然发现，自己来到了vv。
　　vv是沐阳地形最丰富的区域，有山有水，有峭壁有峡谷，有山洞、地坑、岩石柱……沈然在路上的时候就已经遇到过偷渡团伙的成员。星暴期下的超标能量集聚会爆炸，几个使用热武器的“噗”地倒地，几个准备依靠□□力量的被斥力护盾击退，身上携带热武器的瞬间燃爆。雨声盖过了扭曲的声音，透过防护服就只剩下诡异而轻柔的音调。几个模糊的黑影逼近，几个模糊的黑影消退，燃爆的粉色火光变大而后倏地消散，如同一场奇异的魔术表演。撤离的偷渡成员如果想要休整，vv山是个不错的选择，沈然想到。
　　当沈然攀登到v顶时，远远地就看到悬崖上杵着几个黑影。黑色的裂隙布满了阴郁的天空，裂隙边缘活跃着大量跳动的光弧，电花噼啪作响，五彩斑斓的辐光扭曲变换，上扬的悬崖像断裂的天梯，一个黑影被几个黑影逼在悬崖边，又如领头羊带着几只羔羊预备殉身朝圣。一切都在雨幕中模糊，可沈然分明听见了绝望而痛苦的悲泣在回响，那身形单薄的黑影痛苦地颤抖着，撕心裂肺地宣泄着，对世间的一切置若罔闻，那几个疑似残兵的黑影聒噪地叽叽喳喳，无非在不解风情地威胁谩骂或者商议，不过主演的表演足够精彩。谁能想到拙劣的开头推进到现在竟能如此美妙！沈然朝那走去，然后奔跑，一团光弧落下，沈然大喊——“趴下！”，然后一切都被强光笼罩。一切都在光影中结束。
　　沈然心满意足地直起身，越过那些焦黑的痕迹。表演结束，主演也冷静下来，沉静的姿态判若两人，他用手撑着地面，以一种驯服而柔软的姿态支在地上。一个陌生的不速之客，他会有同伙吗？沈然蹲下来，看着对方受损的防护服，作出关切安抚的姿态，陌生地开口道：“星暴期来了，很危险，要和我回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