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宴》此方彼方

1、鬼门关

　　挑担老儿自皇城来，在皇城本就只一点蝇头小利的生意偏生还不怎的安稳，不是这家灭门就是那户入狱。小老儿心想着左右自己孑然一身，不若找处妥当地方颐养晚年。

　　他一路走走停停，上个村庄的老姐姐很是热心肠，拉着自己的手就叫老弟老弟，还告诉自己过了这一个小山头，那边就有一个谷地，住那里才叫一个舒坦。

　　小老儿心里高兴，谷地好，有粮。有吃食的人便好相与。他急匆匆跟那颤巍巍的老姐姐告一声别，朝那很是显得幽深的林子走去。

　　担着不少物什，小老儿心里惶恐，这样的山旮瘩里，怕有什么大虫也说不定。他放下担子，看看日头已尽，怕是马上就要黑下去了，赶忙寻了个地方安置。

　　柴火噼里啪啦的响着，黝黑黝黑的树林子里像是豢养着什么怪物似的让小老儿心里一紧一紧的。他劝着自己快些睡吧，明日天不亮仍要赶路。

　　“……别叫我抓到你……夜循……”

　　一阵女童男童的声音吓得那老头一哆嗦爬了起来，这声音仿佛在四面八方又仿佛在自己耳边，小老儿立马跪下：“行行好，大人们行行好呀，小老儿……小老儿无意惊扰，途……途经贵地。立马……立马离开。”

　　那小老儿哆哆嗦嗦挑起担子，连遮身的被褥也未曾捡，边喊着得罪，边忙不得的逃了。

　　若是他此时回头，必然魂飞魄散。

　　一个不过七八岁的女孩正揪着一个四五岁男孩儿的耳朵。

　　那女孩儿瞪着一双杏眼：“我是否叫你不要跑了！好生生又吓着个人！你果真又皮痒了是否！”

　　那男孩儿一边告饶一边又笑嘻嘻的逗自己姐姐：“好啦好啦，全是我的错。夜极你眼睛瞪着这样大，比爹爹的银娘鬼还要吓人。”

　　“……我看你怕是不想活了……”

　　“哎呦哎呦……好……好姐姐，耳朵耳朵掉了……”

　　“还不随我回家，又偷跑出来玩，叫爹爹知道……哼……”

　　回头看那小老儿，吓得七魂去了六魄。一下一口气冲出了这吓人的山林。小老儿坐在路边，大口大口喘着气。

　　路过的返村的青年瞟了一眼，给老人家递了递自己的水，老人家惊得又一句：“饶我一命吧大人……”两人面面相觑。

　　青年领着小老儿去这山下的小村，两人就这月色聊了起来。

　　“老大爷怎么这样晚还在赶路？”

　　“哎呦，小老儿在那林里本已经安置下了，想着明早再清清爽爽赶路。谁……谁曾想”那老儿咽了口水，仿佛不好开口的样子“那林子……那林子里竟然有孩童嬉笑声。这样偏僻的林子，又是这样黑的夜里，怎么……怎么会有孩子呢……怕……怕不是……”

　　那青年一脸异色，瞧了那老头一眼：“老人家怕不是说笑，谁人不知道这林子里就是凶名在外的鬼门关……”

　　未等他说完，那老儿已是一副惊惧不行的模样：“何地？你说是何地？”

　　那青年摇摇头，露出个得意笑容：“人称皇城鬼门关，鬼门一派的领地。”

　　领着夜循，夜极脚踏百鬼探头，向鬼门走去，夜循是个闲不住的，他左瞧瞧右瞧瞧，一片乌漆嘛黑的，没有一点意思。嘿！姐姐脚下这百鬼探头有意思。

　　姐姐每踏出一步，就有一个小鬼探出脑袋光溜溜的叫姐姐正好踩住。这可真有趣，他心里想着。

　　夜循不过四五岁的年纪，最喜欢姐姐，可平常姐姐总在修炼，不搭理他，他就跑出鬼门，左右有鬼护在大人们不会担心，定会叫姐姐来找。

　　他紧紧牵着姐姐的手：“姐姐，你脚下这是百鬼探头对不对？”

　　夜极瞄了一眼夜循，她的小眉毛还蹙着，但大大的眼睛里已经有了笑意：“怎么，你也想要？”看夜循扎着个乖巧的包子头点了点头，“只要你认真修炼就可以有啦。姐姐我的百鬼探头早几年前就有了，不过爹爹说太费鬼力，不叫我用。”

　　“那为什么现在姐姐用了？定是特地给循儿看的吧。”

　　“不是的循儿，是因为泥地太脏了。”

　　“……”

　　“哈哈哈哈哈……循儿你这包子脸真丑！哈哈哈……”

　　这边鬼门正值日班与月班交替。日班的夜家子弟们朝着已经在位的月班鬼护们点点头，还未转身，就看到不远处手牵着手的姐弟。

　　“怕是循少爷又逃去玩了。”

　　“然后小姐便又气鼓鼓的去找了吧。”

　　“哈哈哈……”

　　日班的夜家子弟们天生并未继承鬼力，负责白日鬼门的护卫。他们对这对性格迥然不同却都相同可爱的姐弟很是喜爱。这都快步迎了上去，熙熙攘攘着一起进了鬼府。

　　到了府内，日班的各位早就四散着回家了，夜极放开夜循，“循儿，你自己好生跟母亲告罪，姐姐去修炼了。”也不等夜循回答，夜极转身便走了。

　　夜循跺跺脚，看着姐姐的背影，又跺跺脚。垂头丧气的往娘亲那去了。

　　方依依早猜到那小子跑不了多远，不过想见见姐姐，也就成全了他，再者说，夜极这孩子天天修炼修炼的，好好的姑娘都要练坏了，出来透透气也未必不好。

　　这时看到垂头丧气的儿子走进来，她朝他扬扬手：“快来！”

　　“娘，姐姐，这就又跑去修炼了，那修炼府又又黑又冷，还没个人说话，姐姐这样太辛苦了吧。”

　　“娘也觉着如此。不若娘给你出个主意，到时你姐姐定然出来。”方依依那张本来就很是艳丽的脸上挤出一个大大的笑，显得更是明亮几分。

　　“是什么？”夜循睁着和夜极像极的大眼睛，好奇的望着自己的母亲。

　　“你去同你父亲说，你已经逃出鬼门玩了两趟了，还搅了你姐姐修炼。”

　　“爹爹会生循儿的气吧。”

　　“当然会的。”

　　“那爹爹就要家法伺候循儿了。”

　　“循儿果真聪慧，这样你姐姐定然会出来劝你爹爹，那循儿不就可以瞧见姐姐了吗？”

　　“娘……你果真是我亲娘？”

　　夜为在大殿听着鬼护的回话摇了摇头，循儿虽然天真，有鬼护在，即便出了鬼门，只要不下山自然是没什么要紧的。只是极儿这一路一个多时辰的百鬼探头竟毫无不妥，其鬼力已远超同辈甚远了。夜为满意的扯了扯嘴角，不愧是我女儿。

　　转念一想极儿身世，这究竟是好是坏，夜极又蹙起了眉头。

　　夜为摆摆手，本就隐在阴影中的鬼护一个转身消去了身影。

　　他坐在空旷的大殿主位上，陷入了回忆。

　　极儿出生时是十一月，天已极冷，她阿娘却是一点不怕，临产前还跟着自己东奔西跑。硬要穿的那样招摇，混说自己一点也感觉不到冷的。叫人又可气又可怜。

　　极儿出生的那般凶险，若不是她娘一力救护，极儿在出世的那一刻就已归去了。可怜了她娘，只瞧上了几眼。

　　想到这里，夜为蹙起的眉又舒展开去，她娘说的最多的便是尽人事听天命，在此纠结毫无益处。

　　再者，极儿是真的极好的孩子。

　　出生的时候那样小小的一个，苍白又无力，见了爹爹就笑，看到鬼护也笑。唯独看见端药来的丫头们就哭。跟她娘一样的顽皮。

　　之后渐渐长大，自己从未操心过她的修炼，不过三岁就能施展百鬼探头，五岁就可颂鬼言灵镇鬼，去岁还能召出自己的鬼护了。

　　夜为又扬扬唇角，和夜为夜循如出一辙的杏眼微眯，很是有些高傲的脸上露出点暖意。

　　“你小子躲这里偷笑什么？”

　　夜为那本来就没多少笑意的脸顿时收了起来，一个转身就是一句鬼言灵。

　　“嘿，你这跟父亲打招呼的方式极有个性。”夜徒虚虚一撇头，顺着自己略毛糙的长发，“能不能长点心，你琢磨你能伤了我？”

　　本也没打算能得手的夜为带着淡淡的嘲笑：“你能不糊在墙上吗，看着很伤眼。”

　　夜徒自得一笑：“起码我能。”

　　“鬼护们都能。”

　　“他们都是被召出来的，有哪个能与我一般自化！”

　　“……我不欲与你争这种幼稚的问题，你有何事。”夜为抿了口茶。

　　“分明是你说不过我，”夜徒随意飘到一方椅上，“我来是问问今次开鬼窟是何时。”

　　“这代弟子年龄都还尚小，若不是某人匆匆魂归，我忽然继位，鬼窟本早在五年前就会开启。”夜为瞪着夜徒。

　　放荡不羁又厚脸皮如夜徒此时也不免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那时我不是一心为救黎明百姓吗……何必如此何必如此。”

　　“呵，我不爱计较这个，但你又次次提起。”

　　“那鬼窟一事还须延后？”

　　“你不便在门内走动或许不大清楚，我鬼门本就是家族修炼为主，子弟求精不求量，如今这一代，生于和平年代，即便日日苦修，仍及不上当年。”夜为轻叹口气，“极儿还小，胜在天赋，或可一试，但她才八岁，还是稚儿，实在叫人担心。”

　　夜徒的脸上闪过挣扎，片刻才道：“确实，是我操之过急。但他已等我百年，我亦在这人间停留得够久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再等等吧，等他们再长大些。”

　　“也是你不争气，若是你当年入鬼窟能带出他来，又哪来如今这多事。”夜徒又开始死皮赖脸起来。

　　“……你可真够脸皮说这事。要不是你一生无妻无子，何须我来操这许多心，又何须我在稚龄入鬼窟？”夜为想起自己过去的日子简直苦掉了舌头，皱眉赶走夜为。当然所谓“赶走”，也只不过一句鬼言灵的事。

　　大殿又重归宁静。

　　夜为站起身子展展衣袍，随意走进月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