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师]花染录》姬戚兮

10、重生

　　-花鸟视角-

　　都说花鸟卷生于画卷之间，我却不然。
　　我生于蓝芒之中，浑身是伤，本体画卷多处残破。
　　听八百比丘尼说，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安倍晴明留我在他的院子里休养，默许我肆意到处走动把玩。原本猜测自己兴许是他的式神之一，替他打了场胜仗，故而有此殊荣。直到偶然间，看见院子里另一幅对着安倍晴明毕恭毕敬的花鸟卷，才察觉怪异。
　　不太敢上前去打招呼，只悄悄观望。
　　那人察觉之后，朝我走来。
　　我被吓了一跳，她和我竟有八分相似。不过举止清冷疏离、眉眼间洞彻犀利，端着“生人莫近”的架子，和我还是有些不同。
　　她也在打量我，然后终于得到了个什么结论。
　　“你是真迹，我是赝品。”
　　有些难堪，这话说得太直接了，我不知道如何回复。
　　“去过西厢的客房了吗？”
　　当然没去过。西厢住的是客，纵使晴明容许我在庭院里游荡，可这并不代表我就能耽扰来客去惹乱子。
　　她话说了一半，又转身走了，留下个“西厢”的话头。
　　我生性跳脱，忍耐不下心底的好奇心，挑了一晚院中清净，蹑手蹑脚潜进西厢。
　　西厢虽说是客人住处，可在我重生之后却没真见有哪家的客人来投宿过。屋子内陈设素朴，成卷成册的书倚靠墙边依序摆放，堆满了居所一方却不凌乱。
　　随手撩起两三册来看，书中记的奇闻异事甚多，九州四处皆被述录在纸卷上。森罗万象、志怪奇闻，字里行间倒是看得出原主是个怎样潇洒的人。
　　我虽然对这些颇有兴致，但是书集太多太杂一时看不完，正打算以后每日都来这里找两本解解乏，无意中看到了一个在书卷中央不起眼的盒子。
　　盒身木制、刻着寥寥几枝花印。打开玲珑锁，盒子里静躺着一沓书折、一只墨笔。
　　木是九转檀木。书折上有被施过妖力的痕迹。
　　九转檀木是长在阴门的异木，采日月星辰之力而生。抑妖抑道抑术法，锁念锁想锁情丝。对妖怪来说算是煞到骨子里去的东西，要是被它困住，可不倒了八辈子血霉。得亏这些藏在九转檀木里的书折幸运，被我乱翻出来能重见天日，不然可是要在里面朽成埃土。
　　书折里记的东西和别的不太一样，是一段书翁和花鸟卷的情事。
　　有种窥人隐私的做贼心虚之感，但是既是被我发觉了，就没有原封不动放回去的道理。我将书折拿回住处，借着鬼火光亮慢慢翻阅。

　　这书翁倒是多情，写游记写得潇洒慷慨，一写儿女情长便开始造作矫情。我看不习惯这书折中的词句，言辞丝毫不加遮掩，把欢喜写得太直白，就好像留了心眼要给什么人看。
　　这书翁还很好色，可怜那个被他看上的女子，一定是被书生柔柔弱弱、巧言令色样子给骗了。竟还把风月事写进书里，不害臊。
　　不过话说回来，良人早逝，长姊反目、挚友成仇，他也是个可怜人。

　　次日醒来已是晌午，安倍晴明来探望我，留意到那些从西厢被偷偷拿出来的物什。我知道躲不过，干脆问起心里觉得疑惑的事。
　　“这故事怎么虎头蛇尾，前面洋洋洒洒，后面却草草了事？”
　　“什么故事？”晴明泡了碗茶。
　　“书翁和那只花鸟卷……”我在犹豫自己是不是关心太过，毕竟是别人家的情事。但不问个清楚的话，心里不舒畅，总是挂念那个书里的呆子、放不下。
　　“故事到最后没有‘想要给的人’看，写这么清楚作甚么？”
　　我想起昨日去西厢的时候，书卷上都覆了层薄尘，的确像堆积着无人问津的样子。
　　“他最后怎么样了？”
　　“谁？”
　　“阿翁……”晴明不疾不徐，反倒是我着急起来，仓促询问之后觉得不太妥当，又改口，“书翁。”
　　“死了。”
　　“书翁心存报复，找大天狗去了。”
　　书翁和大天狗？
　　“书翁因感情生羁绊，天狗因忠义陷痴惘。这是肯定要打起来的。”
　　我心生惊骇，这无异于以卵击石。
　　“原本没有胜算，但是书翁去求了镜姬。”
　　“镜姬答应，这是最后一次帮忙。帮着书翁全程战事，拖大天狗黄泉作伴……”碗间茶气氤氲，朦胧遮掩了旧事真相，我看不透彻。
　　震撼之余，五味杂陈。晴明将两袋御守放在案上。
　　想起来大中午他探望我的意图，向他道谢。
　　晴明淡笑、目中晦明，像只狐狸：“你认得她们？”
　　“我认得，我的御魂，针女。”
　　晴明沉默半晌。
　　“那你的主子呢？”
　　失神片刻，大意碰倒案上的茶盏，险些糟蹋摊摆的书折。
　　“不记得了。”我摇头，小心翼翼吹气呵干净书折纸面沾的点点茶渍，有些怅然、有些心涩。

　　晴明走的时候很慷慨，说西厢里的书都赠予我。
　　还说：“书折和墨笔既然被你翻了出来，就不要再锁回九转檀木里了。”

　　恍惚时分，看到一个熟悉朦胧的身影在苍穹朝日之下冲我奔来，面颊泛红、浅笑晏晏，待我留心去看又消失不见。
　　像是白做了一场梦。
　　梦里锦绣也好、穷途也罢，醒来之时皆作镜花水月、虚妄云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