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雪》朽木枯舟

30、十年恨

　　须发皆白的老人，站在中央，前几日还壮得像个汉子，今日一见，却是老态毕现。老人身边站着个蓝衣白衫的少年，少年一双眼睛空洞的望着前方，显然是看不见东西，他身边还依偎着个半大的孩子，一双眼睛，怯生生的望着床上的宫装女子。

　　“岳堡主，岳将军，多年未见，别来无恙啊”

　　岳天龙叹了口气道：“冥主，您要找的是老夫，何必为难这两个孩子。”

　　冥主从床上起身，赤着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缓步走了下来，她走到岳天龙面前，两个壮汉立刻按住岳天龙的肩膀，让他跪在地上，冥主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呵，岳将军这会儿倒是怜惜起别人的孩子了，当初我的孩儿岳将军怎么就不愿怜惜呢，来人，先把这两个小东西带下去，本座要和岳将军好好叙叙旧。”

　　楚子佩看着洛君痕和崔映月被押下去后，也起身对冥主拱了拱手道：“冥主大人要叙旧，那温某也告退了。”

　　冥主一脸柔情的看向楚子佩，语气温柔的像是沁了蜜一般：“那……温公子就先去休息，待妾身了结与岳将军的恩怨，再去与公子一叙。”

　　朱红色的大门被关闭，楚子佩跟着带他来的宫装女子进了另一间暗室，暗室里面跪坐着几个女子，都是冥主派来伺候他的，楚子佩也没让她们出去，她们在这就是为了监视他，他若一味的让她们出去，反而心里有鬼。

　　宫装女子指挥着女婢上了酒菜，楚子佩自斟自饮，他酒量一向不错，可是温杳的酒量不好，没喝几杯，他就佯装醉倒，被女婢扶着躺到了床上。

　　楚子佩闭着眼睛，发出微微的鼾声，宫装女子带着女婢们退了出去，只留下两个守在门口。

　　现在情况有些棘手，洛君痕和崔映月落到了冥主手里，岳天龙又似乎和冥主有些旧怨，他现在不敢轻举妄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楚子佩躺在柔软的毯子上，闭目小憩，他不知道，洛君痕就关在与他一墙之隔的另一间石室中。

　　洛君痕和崔月映被粗暴的推进石室，洛君痕狠狠地摔在了地上，摔得生疼，他摸索着站起来，在崔月映的搀扶下，坐到了石床上。

　　崔月映扶着洛君痕坐下后，就跑到石门前，门上有通气的小窗，能看到外面的情况，崔月映踮着脚费力的往外瞧。门外有两个壮汉守着，对面是同样的石室，也有两个壮汉。

　　“洛大哥，现在怎么办？”

　　崔月映噔噔噔跑回他身旁，仰头看着洛君痕，洛君痕也愁啊，他的眼睛还没有完全恢复，身边还带着个孩子，岳老堡主也落到了他们手里，师兄……也不知道师现在在哪里，师兄回去看不到他们会不会担心。

　　“洛大哥……洛大哥！”

　　“啊？”洛君痕回过神来，没有焦距的眼睛看向墙角的方向。崔月映站直了身体，五六岁的孩子，身高还不到洛君痕的腰，崔月映拽着洛君痕的衣袖，让他往自己的方向瞧。洛君痕摸索着把小姑娘抱起来，让她坐到自己旁边。

　　他苦笑着道：“洛大哥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怎么办呢，这个问题似乎是一向没有确切的答案，只有事到临头了，才能拧着脑筋，使劲儿的想一想。然而眼下这境况，洛君痕是把脑筋拧出个花来，也想不出什么办法。

　　想不出来，便不想。

　　洛君痕躺倒在石床上，脑子里像是有一团浆糊，他索性合上眼睛，闭目养神。崔月映以为他睡着了，小姑娘跪在石床上，一双小手，费力的把石床上薄薄的被子盖到他身上。

　　薄被挡不住石室的阴寒，却多少带来些暖意，洛君痕在薄被里蜷缩成一团，意识有些昏昏沉沉。

　　崔月映靠在洛君痕的身旁，手死死的拽着他的衣袖。似乎感觉到了小姑娘的不安，洛君痕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安慰道:“别怕，哥哥会保护你。”

　　话音刚落，他的手就垂了下去，陷入了昏睡之中。

　　“爷爷，我们要去哪啊？”

　　“去一个无忧无虑，能保你平安的地方。”

　　老人牵着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行走在通往滁州城的一条小路上，老人身后跟着个五六岁大的孩子。他穿着海棠红的小袄，头上梳着两个小揪揪，系着红色的缎带，眉心用胭脂点了红点，像是年画上走下来的胖娃娃。

　　“爷爷，还要走多久，我走不动了。”

　　老人顿住了脚步，回身抱起了小孩儿，让他坐到马上，老人牵着马，继续往前走。

　　“快了，过了那座城，就快到了。”

　　小路的尽头，巍峨的城门隐约可见，城门之上，阴云密布，那云头压得低低的，仿佛笼罩住了整座城。一只乌鸦掠过，嘶哑的哀鸣久久不散，似乎在预示着某种不祥。

　　小孩儿坐在马背上，仰望着城墙上镌刻着的三个古体字。

　　“爷爷，那几个字念什么？”

　　老人抬眼望去，那破旧的城门上，似乎还留着斑驳的血迹。他心里一阵发闷，脑子里也乱哄哄的，思来想去，怎么也想不明白，最后也只剩下一声叹息。

　　“滁州城，孩子，记住这里是滁州城，你舅舅……算了，不说了。”

　　小孩儿不明白，老人这是怎么了，只是看着老人的表情，他没敢问。

　　推开城门，入目处，尽是荒凉。

　　老人找到了一处还算干净的宅院，把马拴在了门口，他牵着小孩儿的手进了院子。院子不大，只有一间正房，两间耳房，老人把小孩儿安顿好，便出去拾柴火了。

　　这家的主人走的匆忙，除了一些细软，什么都没带走，老人翻出的一些被褥，此刻正裹在小孩儿的身上。

　　小孩儿坐在床上，玩着一把木头做的小剑，那是老人在路上给他做的。虽然有些粗糙，但是他很喜欢。

　　“嘻嘻，嘻嘻。”

　　奇怪的声音从窗外传来，小孩儿拿着小木剑从床上跳下来，跑到门外。

　　外面的天阴沉沉的，除了一只乌鸦站着院墙上，什么都没有。

　　“嘻嘻，嘻嘻。”

　　怪异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像是孩童的笑声，又像是什么小动物的叫声。左面的耳房里传出一声脆响，有什么东西摔碎了，墙上的乌鸦啊了一声，飞走了。

　　小孩儿跑到耳房门前，趴在门上听里面的动静。

　　耳房里十分安静，静的他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小孩儿无端的有些害怕，他后退着离开了耳房的门。

　　小孩儿刚退了两步，吱呀一声，耳房的门，开了。

　　“师弟，醒醒，师弟。”

　　洛君痕睁开眼睛又闭上，过了一会儿才再次睁开，昏暗的光线下，他看到楚子佩一脸关切的看着他。

　　“师兄？”

　　楚子佩扶着他的肩膀，让他坐起来：“嗯，感觉怎么样？”

　　洛君痕晃了晃脑袋，只觉得脑袋里面像是有一团浆糊，混混僵僵的。

　　洛君痕道：“头有点晕。”

　　楚子佩道：“受了点风寒，没什么大碍，眼睛怎么样，能看清吗？”

　　洛君痕睁大了眼睛，看向前方，是比之前要清楚许多，但看东西还是有一点模糊，像是蒙着一层纱。

　　“能看见，就是不大清楚。”

　　楚子佩道：“跟我预想的差不多，还有一点余毒，清了就好了。”

　　洛君痕点点头道：“师兄，你怎么进来的。”

　　楚子佩道：“我先带你们出去，出去之后再告诉你。”

　　他解下身上系着的包裹，递给洛君痕：“师弟，把里面的衣服换了。”

　　洛君痕打开包裹，里面是一套女子的服饰，和先前看到的女婢穿的一模一样。洛君痕举着衣服傻了眼，师兄这是要他扮成女子？

　　“师兄，这……这怎么穿啊？”

　　洛君痕拿着件齐胸襦裙在身上比划，楚子佩干脆的从他手里拿过衣服，三下五除二的给洛君痕套上。

　　穿好女装的洛君痕，无所适从的看着他，楚子佩捏着下巴对着洛君痕的脸若有所思，片刻后，他从包里拿出个陶瓷管子和一张人|皮面具，他先在洛君痕的脸上抹了点罐子里的东西，然后把人|皮面具认真的贴到洛君痕的脸上。

　　“时间不够，来不及易容，只能用人气面具对付一下，人皮面具缺点太多，记住不要做太多的表情，面具容易崩开。”

　　楚子佩自己也贴了张人|皮面具，把罐子塞回到包袱里，他撬开一块砖，把包袱放进去，又把砖塞了回去。

　　崔月映也换上了衣裳，她身量不高，侍女衣裳大了些，幸好这地宫里面有小女孩儿，楚子佩弄到一身适合他的衣裳。

　　崔月映看着变了一个人的洛君痕，笑弯了眼:“洛大哥，你的腰好细啊，比我见过的姐姐都要细。”

　　洛君痕一边带着面纱一边道:“去去去，小孩子懂什么，你洛大哥这叫猿背蜂腰，对吧师兄。”

　　楚子佩道:“别贫嘴了，跟着我走，记住不要开口说话。”

　　楚子佩把稻草放到床上，用被子盖好，看起来就像是人躺在上面一样。

　　“走吧。”

　　洛君痕和崔月映脸上覆着面纱，跟着楚子佩走在昏暗的甬道里，不时有路过的女婢，向楚子佩行礼，洛君痕心想他师兄易容成的这个人，看来在幽冥殿的地位不低。

　　洛君痕牢记着楚子佩的话，一路上始终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往前走。走着走着，前面的楚子佩突然停了下来，弯腰行礼道:“属下见过幽冥使。”

　　洛君痕学着刚才看到的女婢行礼，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免礼，高少使这是要去做什么？”

　　这声音，分明就是岳灵儿，她怎么会在这里，还成了幽冥使。洛君痕虽然震惊，但他还是按捺住了好奇心，始终半垂着头。

　　楚子佩陪笑道:“回幽冥使，是冥主叫属下给温公子送两个女婢过去。”

　　岳灵儿嗯了一声，她的目光掠过楚子佩的肩头，落在洛君痕身上，似乎感受到了那两道冰冷的目光，洛君痕的脊背一阵阵的发凉，幸好岳灵儿的目光在他身上没有停留多久。

　　岳灵儿道:“怎么还有小孩子？”

　　楚子佩道:“这…….这是温公子点名要的。”

　　岳灵儿皱了皱眉，没说什么，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可以走了。洛君痕暗暗地松了一口气，跟着楚子佩再次行了礼，转身向相反的方向走去，还没走多远，就听到身后岳灵儿的声音。

　　“站住。”

　　洛君痕停住了脚步，冷汗自鬓角落下，脚步声从身后传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转过身来。”

　　洛君痕缓缓的转过身，低低的垂着头，眼前是自己的脚尖，和岳灵儿月白色的裙摆。

　　冰凉的手指托住他的下巴，强迫着他把头抬起来，一双清冷的眼睛映入他的眼中。短短两天，岳灵儿像是变了个模样，一缕长发挡住了她一只眼睛，而另一只眼睛里，完完全全的失去了温柔，只剩下满目冰霜和不知何处来的怨毒。

　　她是岳灵儿，又不像是岳灵儿。

　　洛君痕的心里，没来由的一阵发寒，他分不清到底哪个岳灵儿，才是真正的岳灵儿。

　　如毒蛇一般的目光，牢牢的盯着他的眼睛，就像在看即将拆骨入腹的猎物，洛君痕后背的衣服已经湿了一片。

　　岳灵儿看着他的眼睛失了神，她冰凉的手覆在洛君痕的眼睛上，冷冰冰的触感，让洛君痕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真像……”

　　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岳灵儿松开了洛君痕的下巴。

　　“去吧，别让温公子等急了。”

　　说罢，岳灵儿转身离开，身影渐渐的消失在黑暗中。

　　“恭送幽冥使。”

　　看着完全不见人影的甬道，楚子佩松了口气，他敲了下洛君痕的脑袋道:“想什么呢，还不快走。”

　　发呆的洛君痕回过神来，连忙跟着楚子佩继续往前走，他揉了揉酸疼的下巴，心道:这还是那个柔柔弱弱的岳灵儿吗，手劲儿这么大，她不是不会武功吗。

　　洛君痕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刚刚离开的岳灵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来了，她就站在先前站的地方，直勾勾的盯着他们，洛君痕吓了一跳，连忙回过头，加快了脚步，转角的时候，他的余光又望向了岳灵儿的位置，那里什么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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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