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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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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川这辈子都忘不掉监狱格挡玻璃后面阮随安的样子。
头发被剪得极短,几乎贴着头皮,眉骨有一处污渍,五官细致,可以看得出皮肤依旧很白。
在这种基本照不到太阳的地方似乎合情合理。
穆川心里一痛,以为她会哭。而阮随安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又落到他身后的姜舒沅身上。
“你带她来见我。”这是阮随安第一句话。
很多时候穆川并不觉得自己是个好人,甚至连人都难说。所以他会让阮随安替姜舒沅顶罪,而后又堂而皇之地带着姜舒沅来见她。
只因为阮随安可以那么爱穆川。
“最近风头紧。”他淡淡的,隔着玻璃看她,“这样也好,这三年熬熬也就过去了。”
阮随安当真点了点头:“我知道。”
“知道就好。”穆川在揿下通话机前的最后一句话是,“别和自己过不去,我知道这事对不住你,当初你也是心甘情愿的,回头别怨我,也别怨舒沅。你放心,出来之后我不会亏待你。”
他撂下听筒,将听筒朝上瞧了她一会儿,等她的回答。
阮随安垂下眼睫,想了想他的话,将头一点。穆川从她的口型中看出仍旧是那三个字——我知道。
松了口气,他提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出去。姜舒沅正迎上来,手里拿着他的围巾和手套,不料和格挡玻璃后面的阮随安四目相对。穆川已经伸手过来扣住她的腰,不动声色的扶着她,因为她整个人都在发抖。
如果不是阮随安替她顶罪,坐在那里那副样子的人就会是她自己。
待走到门边,穆川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
玻璃后面的座位上已经空空荡荡,只剩下一根烟仍旧不知死活的燃着,这是刚刚阮随安向他讨要的那根烟。
跟在他身边七年,这是她唯一主动向他讨要的东西。
阮随安一直觉得自己很有自知之明。
从第一眼看见姜舒沅起,阮随安就意识到她和自己是两个截然不同世界里的人。
她单纯而美丽,才华横溢又心地善良,她可以用到阮随安这辈子都无法妄想的形容词。
而她与穆川的相识也远比自己来得更富有传奇意义——下晚课回家的姜舒沅被一群蹲踞以已久的小混混骚扰,正好驱车经过的穆川单枪匹马替姜舒沅解围。之后的事情便水到渠成天经地义。
三年前姜舒沅撞死了人,却由阮随安替她坐了三年牢。
穆川做事向来滴水不漏,更何况他手下还有一个韩钦。监控录像被抹去,被撞死的流浪汉也找不到家人。他打点周密,判刑一减再减,从十五年变为三年。
穆川也只在她入狱初时来瞧过她一次,之后再无消息。韩钦倒是常来,看她的样子简直恨铁不成钢:“你他妈脑子有病。”
阮随安眨眨眼睛,牢狱之灾再过六个月就能看到尽头,她这时候也并不介意别人怎么看自己。
韩钦看着她这副样子就来气,骂的自己气喘吁吁:“阮随安,你跟在穆川身边无名无份七年,拿热脸贴了这么多年冷屁股有意思吗?你他妈是个姑娘,你出去以后怎么办啊,你还要脸吗”
阮随安想了想对他说:“韩钦,我知道这件事不好,但我没办法,真的。我不在乎这些,别说让我替他小情人坐牢,就算他明天要我去炸五角大楼我都愿意。”
韩钦完全不懂她的逻辑,瞪着她连骂几声呆子。
阮随安看着他涨红的脸,冲他露出一个笑容。
穆川一向是个言出必行的男人,将阮随安出狱后的一切都打点的妥妥当当。一张无限额的信用卡是他认为最好的补偿。
不过这对阮随安触动并不大,从牢里出来她才二十六,看起来却老气横秋。三年的时间没耗尽她的年纪却耗光了她所有的精力,那苍白的脸上依稀可辨青春燃烧的灰烬。
穆川倒是没什么变化,一如既往的淡漠。一年四季永远不变的黑色西装,衬衫纽扣永远扣到最上面一颗,半露出好看的喉结。看人的时候依然高傲如神祇,樱色微翘的嘴唇看起来还是这么好吻。
这个她看作神一般的男人,何时才能走下神坛呢?阮随安盯着穆川薄薄的嘴唇出神。
“怎么,不满意?”穆川将她领进房门,靠在门上低头点火。
“挺好的。”阮随安收回胶在他脸上的目光,摇摇头。
“那行吧。”穆川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抛给她,“这是公寓和车子的钥匙,我先走了。”
“等等!”阮随安下意识叫住了他,又发现没有理由,只得胡乱找个借口,“我要有事找你怎么办?”
颀长的身影停住,低沉的男声淡淡传来:“有事找韩钦。”
阮随安盯着他的背影出了神,有种又酸又涩的感觉一瞬间攥紧心脏。
她在监狱待了三年,回来后一切都是天翻地覆,她甚至找不到自己曾在这个城市待了二十三年的痕迹,好像一切记忆都是移植的。
还有穆川,对于姜舒沅市长千金这一身份她并不讶异,每一个选择所衍生的结果都在意料之中才是穆川本来的面目。
想了想,阮随安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喂,韩钦?”
“这不可能,阮随安,这件事你想都别想。”韩钦绕过阮随安,走到酒柜旁取酒。
“这有什么不可能的?”阮随安觉得不可置信,“我又不是让你去龙潭虎穴,我只是让你带我去参加明晚的酒会,明明你也要带女伴,我帮你顶了这个缺不好吗?”
韩钦比她更不可置信,她刚拜穆川所赐坐了三年牢,现在好不容易出来了,她又要上赶着去让姜舒沅和穆川这对爱侣羞辱利用吗?
更可笑的是,她还要求他成为这一切的推手。
韩钦冷笑一声,毫不动摇的拒绝:“你休想阮随安,我告诉你你自己是个傻逼玩意儿也别让我把你推进火坑。老子什么坏事都做过,但这种坑朋友的事——老子不干!”
阮随安沉默,心里有一丝灼热的滚烫感。她知道韩钦是为了她好,她也知道穆川不是什么好人,更别提姜舒沅了。但她没办法,从她十六岁那年认识穆川开始,她就踏上了一条没有方向的船。
没有来路,没有归岸。
阮随安叹一口气,尽自己最后的努力劝说:“韩钦,咱们认识这么多年我什么脾性你是明白的。这么多年了我也没有求过你什么,今天这是第一次,也会是最后一次。看在咱们这么多年的情分上,算我求你了。”
想了想,她又加了一句:“不跟在穆川身边,我真的不知道该去哪里。”
韩钦瞪大眼睛,看着满面前这个他认识了快七年,也爱了快七年的女孩子,心里有一种悲恸的苦楚。他觉得阮随安很狡猾,她明明清楚他永远都不可能真正拒绝得了她的请求,可她还是要做出这样一副样子来让他难过。
穆川怎么会觉得你愚拙呢,你明明是天底下最狡猾的女人。韩钦讽刺的想。
过了很久,韩钦才听到自己朦朦胧胧的声音,嗓子里像是含了一块烧红的铁,沙哑又含糊不清。
“......阮随安,你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