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成黄氏大寿 ...
-
几乎是与太阳升起地面的同一时刻,太夫人成黄氏睁开了双眼,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从床上坐起身来。正在擦抹桌子的丫鬟春红和怜儿听到响动,急忙放下手中的活计,推开门走进她的卧室里,春红问道:“老夫人,时间还早着呢,咋不多睡一会儿哩?”
“今日府里忙活,事情也必定多,你俩还是侍候我起来吧。”成黄氏揉了一下眼睛说。
“是,老夫人。”两个丫鬟齐齐答应一声,快步来到床边,找出老夫人的衣服,侍候着她穿上。下了床,又服侍着她先漱了口,洗了脸,然后搀扶着来到梳妆台前,面对着一面大镜子,坐在一把楠木椅子上。
春红拿起一把梳子,将老夫人有些散乱的头发仔细地梳理整齐,在脑后挽出一个拳头大的发髻,春红一手握着,抬头看了一下镜子问道:“老夫人,今天是的大喜之日,要插金簪还是银簪?”
“当然是金簪,”老夫人说:“银子为白色,多不吉利。”
“哎呀,我真该掌嘴,把这事给忘了。”春红自责道。她稍微顿了一下,黑亮的眼珠滴溜溜转了几圈,忽然跳了一下脚,兴奋地说道:“哦对了,老夫人,去年四老爷从京城里不是给你带回一只红珊瑚发簪吗?那簪子鲜亮很呐!戴上肯定喜庆。”
“是有这么一只,你不说我倒给忘了。”经春红提醒,老夫人也想起来了,忙吩咐怜儿去取。怜儿答应一声,转身来床头处,打开一只柜子的门,从里面取出一只黑色的小楠木盒子,放到老夫人的面前。
打开盒盖,但见被一层红色的锦缎裱着的盒子里面,整齐地摆放着各式各样的首饰:金镯子银镯子眨眼明亮,珍珠玛瑙翡翠晶莹剔透。在那些首饰之中,横放着一只锡箔纸包,拆开来,便是那只簪子。
顶级牛血红珊瑚磨制而成,长约四寸,红光透亮,尾端坠着几串如豆粒大小的珍珠玛瑙,红的绿的,交相辉映,十分好看。
春红小心极小心地将发簪拿起来,轻轻地插于老夫人发髻上,先试了试牢固的程度,然后才敢慢慢地松开,那些珍珠玛瑙串轻轻晃动,犹如点点繁星闪烁,耀眼明亮。
春红又从前面拿过一面小圆镜子,放在老夫人脑后,对着大镜子来回照了照,一脸欣喜地问:“老夫人,怜儿,你们说,好看不?”
“好看,太好看了,老夫人戴上,简直就年轻二十岁哩!”怜儿连连夸赞说。
老夫人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嘴里却斥责说:“你们这些丫头片子,净捡好听的说,哄我老婆子开心,都满头白毛了,哪里还会年轻!”
几个人说笑着,春红又在她的脸上扑了些脂粉,画了柳叶的眉毛,抹一些淡淡的口红。一切收拾停当之后,才搀扶着老夫人走出卧房,刚好成黄氏的二儿子、在守字辈中排行老三的成守礼和夫人成刘氏走进来。
两人向老太太请过了安,大家各自落了座,成黄氏说:“福全都走了一两个月了,那边也送过信来,二十天前已经动了身,这算算日程,两个孩子也该到家了。”
成守礼点了点头说:“嗯,今天不到,明天也会到的,孩子家的贪玩,在路上耽搁一两日也是正常的。”
“老爷,听说这一路上土匪众多,孩子们不会有啥事吧?”成刘氏不免有些担心地说。
“胡扯些什么,快闭上你的乌鸦嘴!”成守礼狠狠地瞪了妻子一眼,呵斥道。
成刘氏顿时满脸通红,很听话地闭了嘴。
“算了算了,不说这个了。”老夫人急忙岔开了话题,问成守礼总共准备了多少桌宴席,成守礼略微沉思了一下,回答说这事由管家来操办,具体数目不知道,大概在两百八十桌左右,上等酒席一百桌,用来招待贵宾,至于同来的下人和咱院里的丫鬟仆人护院家丁以及乡里乡亲都按次等席办。
不过,全部都是七十道饭菜,开席之前先上十道果盘,开席之后十道凉菜、十道热菜、十道咸汤、十道甜汤、十道面点、最后再上六道新鲜瓜果,只是饭菜上稍稍有点儿区别,上等席山珍海味那是必不可少的,下等席其实也不算差,囫囵鸡子囫囵鱼,这对于下人们来说,也算是好的了。老夫人点点头,说差不多。
正说话间,姑爷黄子良及姑奶奶成守兰也走过来请安。成家守字辈中虽然男丁兴旺,但姑娘并不多,成守兰算是唯一的姑娘。自幼与祖籍汝宁府南三十里的黄家庄黄子良定下娃娃亲,十六岁出闺,随丈夫去了汉阳。
当时黄子良还是一个偏僻县府里的主薄,自从娶了成家千金之后,官运突然亨通起来,短短几年间,从主薄到县丞再到县令一直升到了今天的汉阳府抚民同知,可谓是平步青云。
他将这一切的功劳都归功于妻子黄成氏给他带来的好运,对于成家的恩宠自然念念不忘,每年老夫人的寿诞,必提前向府衙告假,携妻带子赶回庆祝,以表自己的孝心。今年又逢老夫人大寿,更是于两天前就赶了回来。
几个人坐着说了会儿话,院子里突然传来厨房大师傅那洪亮如钟的吆喝声:“开饭喽——!”
几个人忙站起身,在一班子丫鬟仆人的簇拥下走出老夫人的小院,向着前面的餐厅走去。路过三进套院的门口,忽然看到一个幼小的人影从西院冲了出来,一边跑一边哭喊着:“别管我,我不缠脚!……”在她的后面,一个手里拿着一条白色的布袋子的女人脚步有些踉跄地紧跟着追出来。
那女人一边追一边嘴里骂道:“你个丫鬟生的妮子,还反了天了,该裹脚不裹脚,今天我非要给裹了,让你一辈子走不了路,看你还跑不跑?”
女孩跑到几人身边,一头扎进老夫人的怀里,像是见到了大救星一样,双手紧紧地搂抱着老夫人的身子,两只脚用力跺着地,仰起满是惊恐之色的小脸来,用一双乞求的目光望着成黄氏,涕泪横流地哭喊着说:“奶奶,我不裹脚,痛死人哩,我不裹脚,……”
那女人很快就追过来,略略应成般地给成黄氏请了个安,也不给成守礼两口打个招呼,径直拉住女孩的胳膊,用力向后扯着,呵斥道:“这回可由不得你了,看你还往哪里跑?”
成黄氏一把就拨开那女人的手,将女孩揽进怀里,很是生气地说:“老二家的,你这是干什么,今儿个是我的喜日子,你弄得哭哭啼啼的,是想败我的兴吗?”
“二嫂你也真是,”成守礼也有些不满地责备道:“这妮子还小,再等两年裹也不迟,再说,就算要裹,也应该避过今儿个才是。”
“是呀是呀,二嫂,这已经开饭了,我们还是吃饭去吧。”成刘氏也急忙上前一步,拉住老二家的的手,劝道。
老二家的并不理会,用力甩开了她的手,冲着老夫人说道:“伯母你是不知道,这死妮子下贱得很,一眼没看到就弄坏了我的一根簪子,我现在就裹了她的脚,看她还怎样作精!”
“那簪子不是我弄坏的,是我兄弟弄坏的,赖到我的头上!”小女孩很是委屈的样子,辩解说。
“还犟嘴,走,跟我回去,裹断你的脚,看你还犟不!”老二家的说着,又伸手过来拉那女孩。
成黄氏生气起来,一把夺过老二家的手中的白布袋子,在手里胡乱缠作一团,狠狠地扔在一边,说道:“不就是一只簪子吗,要害孩子受你大的罪,不裹了,这脚不裹了,以后成家的姑娘再也不裹了!”
“伯母,你……”老二家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半天都没有合上。
在场的丫鬟仆人也都被这句话惊呆了,一个个面面相觑。
成黄氏看着老二家的呆愣的模样,口气稍有缓和,说道:“我们那个时候就因为裹脚,痛得死去活来,现在连路都走不稳,下代的孩子,就不要再让她们受这种罪了!”
“可是,”老二家的犹豫了一下,又说:“女孩子长一双大脚,丑的要死,人人笑话,怕是以后连婆家都不好寻哩。”
“不好寻就不寻,都在家里当老姑娘,成家有的是钱养着她们!”成黄氏说着,也不再理会老二家的说些什么,拉起那女孩的手,径直向前院走了,独留下老二家的一个人呆愣愣地站在那里。
几个人快要走近餐厅时,从窗户处突然传来一阵肉麻的男女戏笑声。男的说,宝贝,我的心肝,趁现在还没人来,快让老爷抱一抱,亲亲小口;女的说,老爷不要,亲的人家浑身都痒哩!
听着这放浪的声音,老夫人的心中顿生一股怒火,用力咳漱了两声,屋里的调笑声戛然而止。她迈步走进去,看到老二成守孝正坐在侧位的一把椅子上,头上也没戴帽子,辫子好像多天没有梳洗过,有些花白的头发蓬乱而且枯燥。
又像是刚刚睡醒,两眼角还粘着小虫屎一样的眵目糊。身上穿着一件蓝色的丝绸长衫,从脖子往下一连开了两个纽扣,露出脖子下一片皮肉来。成守孝的身边站着丫鬟媚儿,衣服也有些凌乱,她慌忙地整理了几下,来到老夫人的面前,施了个万福,慌乱地怯声说道:“给老夫人请安。”
“出去!”老夫人毫不客气的斥责说。
“是,老夫人。”媚儿答应一声,也顾不上再给成守礼和成刘氏请安,急忙转身溜了出去。
老夫人又将目光转向成守孝,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训斥道:“老二你个不成器的东西,在自己屋里随你怎样也罢了,如此大庭广众之下也敢胡闹,成何体统,就不怕失了你的老爷身份吗?!”
“伯母,没有,啥也没有,不过是开句玩笑罢了。”成守孝尴尬地笑了笑,忙抬手将散开的纽扣扣上。
看着成守孝如此混帐的样子,老夫人不得不想起了多年前的一桩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