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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二章 ...

  •   胡宅的厅堂里,宋洵目不斜视地听胡传讲一段故事,徐衍则盯着院里手舞足蹈的姑娘出神。
      胡传便是方才为他们开门的中年人,那姑娘是他的亲妹子胡吟,二人并非是清河本地人,数年前投奔亲戚来此,后为给亲戚医病举债,兄妹为偿还债务不得已委身芙蓉居,一弹一唱,靠打赏度日还债。

      “后来……哎!”胡传重重叹了口气,面露悲色,“小妹从前尚有几分姿色,有位钱员外来听曲时便瞧上了她,硬要娶回去做小。那钱员外已近耄耋之年,小妹自然不肯,成日以泪洗面。那钱员外见好事难成,便命人去芙蓉居硬抢,小妹宁死不从,情急之下自芙蓉居二层跳下。当时可真是要吓死我啦……幸得一位、一位侠士相救,这才保得我兄妹二人性命。”

      听到此处,宋洵还是没听出所以然来,十分疑惑,只好耐下性子听胡传接着道:“在那几日后,钱员外一家竟忽然暴毙,除了十几个帮工的下人,主家一个也没活下来。官府查来查去也未找到凶手,最后成了一桩无头案。随后芙蓉居的生意大不如前,唱曲儿的姑娘走的走,散的散,掌柜的气出一身毛病来,不久后也因病走了。”他叹了口一波三折的气,“外头都传言小妹是扫把星,谁沾谁死……可叹祸不单行,小妹一心倾慕那位侠士,可他自芙蓉居匆匆露面后就再没出现,小妹思念成疾,竟、竟疯癫成这般。”

      宋洵目光移向门外那个满脸涂着油彩的女人,满心不解,“病了该找大夫才是,足下却四处求找傀儡师,这是为何?”
      胡传偷偷瞄一眼站得“山路十八弯”的徐衍,神色既兴奋又恐惧,还带着点隐隐的期待,“方才在下一见便知,小先生这……这不是一般的傀儡。”
      未等宋洵答话,徐衍忽然探身过来,咧开一张“血盆大口”,笑着对上胡传,“你这老小子是怎么瞧出来奴家与众不同的?来,说来听听。”
      “啊!”胡传被阿春诡异的锥子脸吓得浑身一抖,哆嗦着往旁边一歪,如不是宋洵眼疾手快一把捞住他,便已经雷厉风行地摔个屁股蹲了。

      宋洵瞟了阿春一眼,撒开扶着胡传的手却没言语——他也纳闷这“门外汉”是怎么看出门道来的。

      “这、这叫在下如何说啊,”胡传强自压住乱颤的心神,手忙脚乱地站起来作揖,“小先生既是傀儡师,当比在下还清楚,这、这世上有哪个傀儡会如您这个一般……一般,”匆匆地瞥了徐衍一眼,“一般灵巧呢。”

      胡传到嘴边的八成是“古怪”二字,怕得罪“小先生”才临时改口换了个不伦不类的形容,不过能在怪事面前强行自持,还把怪人请进门的,也不会是寻常人家。
      宋洵不答反道:“我与阿春只是途经贵地,受赌坊一小哥指引方才到了足下门前,”他扫一眼院中还在演独角戏的胡吟,“那小哥谎称胡宅乃是芙蓉坊掌柜住处,有歌姬伶人逗留……不知那小哥这一番诓骗,可是为了令妹?”

      徐衍垂目看看宋洵生得规整的后脑勺,心说这傻小子,套话也不会套,怎么直不楞登就问出来了。

      所幸胡传也不像个擅耍心机的,他一听宋洵问话,赶忙又是一揖到底,“误会、误会……这事实是在下托小六多留心的,小先生自然知道,赌坊那地方人来人往,总是比在下无头苍蝇一样地乱碰机会大啊。”

      宋洵挑眉,“碰什么?”

      胡传的面色倏地沉下来,方才昙花一现的活人光彩又消失不见了,他哀哀道:“碰一位技高人胆大的傀儡师。”

      “恕在下爱莫能……”宋洵本想说爱莫能助,因我技艺不高,胆也不大,只是个半桶水的学徒。
      结果这话却被徐衍打断了,他凑上前道:“我主人就是技高人胆大,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不敢做的。”
      宋洵:“……”这牛皮吹的真够难听。

      胡传却是大喜过望,连带语速都快起来,“既然如此,还望先生发发善心,救救舍妹。”
      宋洵扫一眼徐衍,看你干的好事。
      徐衍眨眨一双无神的大眼,难道你见死不救?

      宋洵不得已,刚抬起来一半的腿又压了回去,对胡传道:“自当略尽绵力。”

      宋洵原以为胡传是想让他帮着修修胡吟手里拎的那只傀儡,却没想胡传捧传家之宝似的捧出来一副人像,捧来以后双膝一软跪地磕头,原来是想叫宋洵比照着图上模样,做只与真人相似的傀儡出来。
      而那图上绘的,正是胡传口中的侠士,胡吟一心爱慕到疯癫的心上人。

      徐衍看热闹不嫌事大,用他漏光的大眼瞟过去。未料才瞟一眼,就差点跟着胡传跪了。
      画上人虽被画得有点跑偏,但眼角那一颗猩红的泪痣实在是遍寻天下也难找,就算这人被烧得只剩下半张脸,徐衍也断不会认错。

      侠士?妖孽还差不多!

      宋洵未察徐衍在一旁抽风,自行接过那画像细细端详片刻,斟酌着问胡传道:“这东西并不难成,足下何不去赤金谷天门苑下的铺子定做?”
      胡传满面愁容,“这……这一来是因、因在下囊中羞涩,付不出定银来,二来那铺中掌柜只粗粗一看,便说赤金谷从不接这种活计,便、便没能成事。”

      徐衍听来只觉得胡传这话七分真三分假,遮遮掩掩,冠冕堂皇,目光不免又挪到宋洵手里的画像上,心说楚绿腰这老妖怪跑到清河镇干什么来了?

      宋洵不疑有他,当下向胡传要来纸笔,洋洋洒洒写下一大篇材料,让胡传尽力准备,纸笔递回去时,宋洵道:“阁下情况我已大略知道了,但人情归人情,生意归生意,不论赤金谷定金多少,我只取它的三成,余款待傀儡交付日结清,不知阁下意下如何?”

      胡传稍显意外,显然没想到面前这个看上去不谙世事的少年郎竟忽然提了要求,纸笔递在他眼皮下,摇身一变成了烫手山芋,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徐衍回过来神来,嘿笑道:“老小子想空手套白狼,瞧我主人面善便逮着好人欺负不是?”

      胡传对这面目奇诡的傀儡有股说不上来的恐惧,心想这可是请神容易送神难了,当下不敢再龃龉,咬牙接下了那篇洋洋洒洒的材料单。

      就这样,宋洵徐衍二人在胡宅落了脚。
      除了主家胡传,宅子里只有疯癫痴狂的胡吟姑娘。这姑娘疯归疯,精神却十分地好,顶着一张浓墨重彩的大白脸在天井里且唱且跳,半夜时分抱个琵琶伴着惨淡月光咿咿呀呀,循环往复,乐此不疲。

      夜凉如水,一灯如豆,宋洵披着外衫坐在摇曳的烛火下提笔重描人像。

      徐衍原本就不用睡,难得碰上宋洵也不睡的时候,便贱兮兮凑过来,翘着二郎腿看他描像。

      宋洵手巧,做什么像什么,画什么是什么,徐衍在赤金谷时已有所领教。当日藏骨塔外,他为了安抚他,还随手扎了个惨绝人寰的枯草兔子。然而那兔子丑归丑,但形态却惟妙惟肖,与活蹦乱跳的大白兔一般无二。后来徐衍独自在草庐时,为了自救去翻箱倒柜,把宋洵从小到大所有的东西查了一溜够,其间惊讶地发现原来宋十三是个有天赋的人。

      人人都是独一无二,人人都有不为人知的天赋异禀,不同是有人天生幸运,举手投足间便能透露一二,有人却珠玉在怀,难知其形,兴许倾其一生也难拔群而出。

      徐衍瞎琢磨着,那边宋洵已经勾勾画画,描出了一张与楚绿腰八分相似的人来。他把目光移过去一瞧,只觉得被那人妖孽的脸刺得眼睛疼,赶忙把眼珠转回来,随口问道:“为何非要重描一遍?”

      宋洵拎起画来吹干墨迹,道:“原作形似而神不在。傀儡术重在类人,尤其是胡姑娘求的这个,假如只空有其表,怕也难成全她心愿。”
      “你倒挺大慈大悲,”徐衍讽刺道,“就不怕那老小子揣着什么坏水?”

      “天门苑不接单自有赤金谷的规矩在上,我独来独往,能凑出盘缠的活就是好活,”宋洵小心翼翼把原画折起来,收回了木匣里,抬眼看他,“好像是你硬把我留下的。”

      徐衍自知理亏,心说我要知道他们想做个假的楚绿腰出来,打死我也不留下。

      说话间,宋洵目光落在了徐衍胸口,难得露出几分少年人的羞涩尴尬来,“你一个大男人也不好总这样,我替你摘了。”
      徐衍一脸茫然:“摘什么?”
      宋洵指指他胸前高耸的两座山峰,徐衍吓得立马抱臂在前,“呔!你个登徒子!”

      宋洵:“……你要喜欢,就留着。”

      徐衍自然不喜欢,没有那个男人喜欢这东西长自己胸脯上,有些东西,在别人那儿是妖娆迷人,在自己这儿就是风骚变态了。

      烛火噼啪轻响,宋洵解开阿春的粗布衣衫,手里拎着一把锋利的锉刀狠狠剜了上去。
      徐衍泫然欲泣:“好疼……”

      屋中透出人影交叠,胡传端着药碗经过,鼻端嗅着苦药,神色阴沉。
      没有人知道,他们也不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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