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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针锋相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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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长苏回到琅琊阁时已入深秋,血颜丹将他的尸身维持地很好,看不出内里沉寂的衰败,九月枫从窗外飘进来落在他脚边,飞流拿起来扔到地上用力地踩了踩,抹平叶子掉落在那里留下的几丝尘土。
我敲了敲他脑袋,跟他说苏哥哥要用丝软裹着放进方形的木桶里,刷上药膏存起来几年。飞流一副自己也要一道存起来的样子看着我,我有点儿头疼。当初我把他捡回来时只负责在他犯轴的时候抽打和玩儿的他轴不起来,长苏负责让他懂事不闹。现在几样事一股脑全落在我身上,我一时半刻难以习惯。就在我一本正经讲着药膏不够俩人用的道理时,外面兵器相交的声音吵吵闹闹的。我让飞流想想是不是要跟苏哥哥抢药用,自己拍了拍棺木踏门出去。
萧景琰一马当先站在院门,带兵攻了我一院子。淡青色外袍随着山顶的风猎猎作响,脸上一派铁色。嗯,一派挺好看的铁色。我琅琊阁是文雅之地,不好动刀动枪。但此刻阁中护卫的脸,如出一辙地布满欲撕了来犯者的肃穆。我抬手安抚了安抚他们,袖手靠上门。
这大约是我第一次仔细看长苏口中的儿时旧友,果然风骨铮铮。不过听闻大战告捷,多少将士等着他论功行赏,朝中多少政事需太子主事,他却风尘仆仆带着兵马跑到这儿来?
这什么不靠谱的未来天子。
“小殊呢?”他问的直接。
我不喜欢这种爽快,皱了皱眉:“太子殿下,我琅琊阁只负责售卖情报,价位合适,买卖可以做。什么小叔小姨,不攀亲带故。”
他刷地拔剑,随行禁军应令执刀,将兵刃对准我的方向。他气势很足,一字一顿地问:
“小殊呢。”
我笑了笑:“他死在梅岭,死在为国之战中。你该去那儿祭奠他。”
他身形仿佛抖了抖,眼中沉郁之色更甚,以黏稠的黑盯着我身后的灵堂,手中的佩刀却依旧端得很稳。许是看到了棺木,他一怔往前行了两步。禁军随之前行,迎面几乎要撞上护卫们的剑刃。
这是要血溅灵前?
我即刻站直,摆手让护卫退下,让出一条路来。想着罢了罢了,长苏必是不会让我如此为难他的。
他却不动了。我刚要出言相讽,对方却又忽而疾步过来,连停都未停一下闯进了门,大步跨过去,俯身抓住长苏前襟用力揪起。飞流立刻站直要扔他,我眼明手快地按住飞流,鬼使神差地点了他的昏睡穴。
“你说你不会有事?!你说你有分寸、能照顾自己?!”
说不上是质问还是责求。
他这是真信了这话?随长苏出征的每个人,几乎都知道他是一去不返的。
这萧景琰可真是个奇人。
我看着他青筋暴起的手慢慢失力,小心翼翼地将长苏放回去躺好,指腹摩平方才抓起来的褶皱。双手搭在棺木边,十指泛白。
“蔺阁主,我要带他回去。”他说的低沉。
“不可能。”我驳的干脆。
他几乎是立刻转身,齿关咬的死紧,颇显艰难地咽下翻涌的气血:“他是林殊!是我大梁忠君爱国的赤焰军少帅,怎么能如此无声无息地葬在这山野之地?十三年来他为赤焰军几万英魂活着,而今他为大梁北境得安死去,他换了一个名字又如何?他换了一个身份又如何?!他心系大梁,心系林氏,心系我朝,他怎么不是林殊。既是林殊,我就要带他回家。”
一个人发怒的面容都能让人看着赏心悦目。
我将昏睡的飞流交给终于闻声赶来的甄平,让他先带到我房间休息。
“太子殿下,麻烦你看看这棺木里的人。他身形枯槁,面目憔悴,虽表面看起来完好无损,实则内里已是千疮百孔。这正是他十三年来的模样。他用这样的一副身体,让自己身为林殊的少年之血慢慢冷切。春不可踏青,夏不可畅泳,秋不可拂叶,冬不可赏雪。你说他是林殊?”
他似乎是在仔细品味我的话,或者说是细细体会我的话,仿佛这样才能摸得到长苏这十三年来的生活脉络。我从长苏的枕边取出一方木匣,打开递给萧景琰。
“这种丝帕柔柔弱弱,血气方刚的男子谁会常年不离身?然而长苏时时咳血,不得不备。品琴谈经时,书中贤者凡有凌云之语,我便偶有击节而歌、拔剑相和之意。而他唯有淡淡一笑,心平气和地理解。你说他是林殊?太子殿下,林殊是十三年前能与你策马狩猎、沙场并肩的好友,是能指剑吟啸、豪气干云的少年吧?这个面目疏朗、性情中正隐忍的人,是在下琴瑟交心、谈笑古今的挚友。他的家,在琅琊山。”
我以为我说的很清楚了,然而萧景琰只将丝帕深深地看了一眼,闭上眼长出了一口气,复又睁开,目光沉郁:“即便是梅长苏,这两年也已经是帝都赫赫有名的白衣客卿。他前往北境对抗大渝时,手握太子玉牌,乃是我大梁的持符监军,而今大渝退兵上表求和,他与蒙挚将军及诸位将领皆功不可没。他,他战死,亦可受军功。”
“太子殿下是在说笑吗?你的意思是要把他从我这里带走,回去金陵另设一座府邸封长苏为梅姓军侯?”
他一时顿住,却声色俱厉:“我就是要带他走。”
我气急反笑:“你试试看。”将丝帕收起,木匣重新放在长苏枕边,笑看对方一眼,拂袖踏出厅门。
一院子的持刀护卫与禁军,看了让人心烦。我径直穿过刀丛,往院门拐角处去。
蔺羽随我出来,到僻静处方开口:“这太子爷好生伺候着?”
我没好气道:“且看且行。”
他应道:“是。”又随我行了几步,补了一句,“少阁主,你今日话多。”
我一愣,停下步子回头看他:“我每日不都话多吗?”
他面上表情微妙一抽,重道:“那些是废话,与今日不同。”
我思索着,将折扇从袖中取出在手上一转:“不同吗?”
他坚持:“不同。”
我“哦”了声,转身继续往主阁方向走,行了几步又回返。蔺羽见我神神叨叨更不似往日,无奈地在后问道:“您要做什么?”
我疾步往回走,头也不回答他:“找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