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周末推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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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达康拿着杏枝给的手绘地图，找到了破落院里的小马推拿。
推拿师名叫小马，年前带着女友小蛮搬到院里，做起了个体生意。小马手艺好，腿脚勤，很快在邻里社区传出了名。杏枝看幼儿园老教师群里夸了一阵，开始没太在意，等夜里李达康到了家，拧着脖子在她面前晃来晃去，田杏枝女士才想起她哥常年看书落下个颈椎病，是该抽空找人给按按。
市委有个老干部局，下设服务保健处。杏枝她哥还没老到那个份儿上，更不愿意占用公共资源，那就自费保健呗。年轻人开的个体小诊所，要价也不可能高到天上。趁着出门买菜的工夫，杏枝特地跑去踩点。地方离得不远，她可以陪哥走去。
预约好的日子终于到来，田杏枝女士起了个早，刚要陪睡得迷糊、差点把豆浆喝到鼻子里的表哥出门，屋里来了电话。她的远房亲戚田国富书记请她外出吃饭，顺便喝茶聊天。
田杏枝一直没告诉表哥她和田国富的往来。老田来汉东才几个月，明里暗里帮她照看老大不小的表哥，这情面不能不讲，这层关系也不该捅破。老实人杏枝女士当场编了个谎。李达康认真听了，毫不起疑：
“去忙你的，给我画个地图，我自己摸过去。”
杏枝知道表哥最喜欢地图，两个人从小玩到大，画图拼图读图都是一把好手。她去书房找来纸笔，三下五除二给李达康指了一条明路。李达康理好鸭舌帽，把脸埋进防花粉的黑口罩，心里还不踏实，索性一通电话把赵东来叫了过来。
“东来，你周末不是去读书吗？”李达康对着话筒发令，“走走走，跟我去按个颈椎，我再陪你听个酸诗，路上交流工作心得！”
等赵东来满头大汗进了家门，杏枝就告辞赵大局长和鸭舌帽表哥，兴冲冲去赴田国富书记的茶会，迫不及待要脸红出汗哩。
有了临时警卫员充当身前利剑和身后盾牌，李达康底气上来，走在路上步子迈得很开。不一会儿两人便找到了杏枝倾力图示的小院。院子里环境较差，随处可见废料空桶、老墙涂鸦。顺着招牌箭头上到二楼，诊所门前的走廊设有水槽，堆着洗衣板和几个脸盆，收拾得还算干净。一个穿白大褂的姑娘坐在条凳上晒太阳，见李达康两个上来，起身招呼他们进屋。外间已经坐了俩人，小年轻的，埋头研究手机屏幕。李达康一看就乐了：“小金！小白！”
“李、书——”小金秘书腾地跳了起来，手脚不知往哪儿摆。
小白非常得体地用一半身体挡住小金：
“李叔，您也来了？沙老板正在里面点钟。”
“你们这儿有几位大夫啊？”李达康问白大褂姑娘。
“就小马一个，我是小蛮，给他帮手的。”小蛮笑起来很讨人喜欢，“沙老板就快好了，您两个都要排队吗？”
赵东来说他暂时不用，主要是陪老李过来看看。李达康也没闲着，在房间里踱了两圈。屋内装饰朴素，很有生活气息，像欧阳在金山县城为他布置的那个家。他注意到小蛮穿了耳洞，但没有佩戴首饰，敬业压倒了臭美，欧阳则恰好反过来……
赵东来和两位秘书攀谈几句，不约而同沉默下来。三个人看向默立于经络穴位图前、陷入沉思的鸭舌帽书记，均是捏了把汗，生怕李达康突然发作，将这里临时改作市委办公室，让难得的周末沦为无尽的加班地狱。
这时内室的门开了，伟大的汉东一把手沙瑞金同志结束了一轮疗程终于现身，彻底挽回了局面。他出来的时候围了件大白袍子，袖子和衣带撇在身后，像壁画里的飞天，胸前肌肉形状分明，又让他像金刚力士那样威严无双。赵白金三人惶然起身，沙瑞金抬手向下压了压，不让他们动静过大，惊动了沉浸在自我世界里的李达康。那三位只得坐了回去，两位秘书继续联机打副本，赵东来假意观战，竖起耳朵捕捉李书记的动静。
沙瑞金不声不响走到李达康身后，手搭上鸭舌帽同志的肩，不急不缓地揉捏。李达康明显窒了一下，回魂入窍，目光顺着力士的手臂一路向上，对上了近在咫尺的熟悉脸庞。
“沙……老板，”李达康及时转换称谓，“你已经好了？”
沙瑞金呵呵笑道：“可不是？一身轻松！达康你也进去，领教领教小马大夫的手艺。”
李达康便在小蛮的引导下进屋做准备。沙瑞金转头发现了小金：
“白秘书是随我来的，你怎么也跟来了？”
小金看着小白的眼色说：“我之前和白哥约了周末……吃饭。”
沙瑞金表示理解：“哦，看时间差不多，你们先去吃吧。有东来在这儿，我和达康就不用你们陪啦。”
白金两个如释重负，一前一后鱼贯而出。阳光淹没了他们年轻而微驼的背影。赵东来目送他们消失，沙瑞金突然从旁开口：“最近还打拳吗？”
赵东来说：“打，昨晚刚练过。”
沙瑞金点点头：“那下次一起，切磋切磋。”
赵东来正盘算着自己有几成把握打假拳又不让沙书记发现，屋内传出一阵骚动。常年盘踞办公室的李达康被小马擒了头颈要害，一时惊喘难耐，听得外间两位壮士尾椎窜起惊栗，顺着脊梁直冲百会，白日里放起了颅内礼花。
赵东来谎称肠胃不适，抢先一步占用了洗手间。沙瑞金无可奈何，索性踱了进去，坐在一旁，看李达康在小马手底缓缓绽放，一寸一寸变得鲜活。
沙瑞金想起李达康去过日本，或许见识过风俗店的服务项目，指套入内按压腺体，即使是功能不济的老年人也能从中获得快感。然而，像李达康这样加起班来不管不顾的铁腕人士，除了脚踏实地做出政绩，还有什么能取悦他，使他心生大欢喜？身体的极乐，对李达康来说，或许就和身体的极苦一样，不值一哂。
沙瑞金开起了小差。□□紧蹙的眉头配合□□无趣的闷哼，让去而复返的赵东来体验到了何谓冰火两重。他夹在中间，同时领受着沙瑞金的冰冷和李达康的火热。大好的周末，全都毁了！什么交流工作，什么读书大会，都像一抔尘土，从他打过猛虎、采过牡丹的指缝淅淅沥沥流走。他作为李书记的剑与盾被召唤出来，而现在，他搞不清自己的定位了！他会成为守护汉东沙李配的头号卫士吗？今后又要何去何从——
赵东来深陷苦海，一串清脆的电铃响起，及时打捞他上岸。是李书记的电话在响。赵东来循声在李达康的鸭舌帽底下找到振动不止的手机。来电显示是杏枝。
“你帮我接！”李达康疼得嗓子都哑了，“她要忘带钥匙，你给她送去！”
赵东来依言照做，接通了电话。周末的奇趣还在继续，田国富的声音化作电波，结结巴巴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是，田杏，杏枝女士的表，哥吗？杏枝她在我，这儿喝茶，喝醉啦！晚一点我，送她回，回去！”
赵东来从第三个音节就识破了省纪委书记的身份，他“嗯”了两声，平日里最为端庄大方的田书记就嘻嘻笑着，挂了他电话。
沙瑞金目光如炬：“怎么说？”
赵东来摇摇头，笑了：“没事。杏枝说晚一点回家。”
“哦，”李达康也松了口气，“东来，说好了去读书会，我们邀请沙老板一起吧？”
沙老板便问：“读书会？都读些什么？”
李达康回忆了一下：“都是成员自己定的，每次内容不一样。你问东来吧，他是常客。”沙瑞金手指点点：“东来你说。”
赵东来咽下到了嘴边的“两学一做”，歪着脑袋说：“一般选一些翻译过来的美文，励志的人生感悟，或者原创的诗歌。”
沙瑞金很感兴趣地：“哦？小布尔乔□□调？”
一直没说话的小蛮听到这里，“噗嗤”一声笑了：“沙老板一听就是文化人，什么小布耳、小布桥的，我们舌头都抻不直哩。”她说起话来俏生生的，任谁听了都喜欢，原本面无表情的小马大夫也露出了几分温柔。
“是有点小资，”赵东来抓了抓耳根，“其实不止读书，也有人带乐器过来，给大伙唱歌。”
“赵东来，侠胆柔情，”李达康笑弯了眼睛，“你会不会唱歌？”
沙瑞金也推波助澜，跟着老李小蛮起哄，要赵东来献唱。赵东来苦笑低头，唱了一首尧十三。他跳过最为露骨的一节，像娄烨电影用的配乐那样，从中段开始唱到最后。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我会在第一天就闭上眼，然后什么都看不见。
李达康感觉有什么打湿了他的肩膀。小马大夫手没有停，但他的鼻子抽了抽。李达康看看赵东来，再看看沙瑞金，还有小蛮，他们都默契一致地低垂着眼，显出小布尔乔亚式的忧愁。
李达康清了清嗓子：“怎么没人鼓掌？我胳膊抬不起来，老沙，你带头！赵东来，唱得好！小马大夫，功夫好！小蛮姑娘，敬业，好！”
小马推拿诊所一时充满了欢乐。结束疗程的李达康也学沙瑞金的样，裹着大白袍，喝杏枝专门给他泡的养胃茶。
婚离了，班子变了，生活还要继续。赵东来沙瑞金都是单身，加上他，三个老男人凑起一台戏，热闹又欢喜。
这么想着，杯子里的桂花红茶也愈发香甜起来。
Fin.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周末推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