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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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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中旬,月浊入冬,京都一夜之间被大雪覆盖,昨日的红墙黑瓦已然被一片白茫茫取而代之。
舞倾城缓缓推开木窗,一阵凉风袭面而来,葱白的手伸出窗外,指尖拦下了两朵从空中轻轻飘落的雪花。
“姑娘,今儿风大,还是莫要开窗。回头吹着你我又要被妈妈训了。”
桌旁的槐儿在火盆里添了点新炭,火星子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话音落了半天,窗边的人还是没有动静,槐儿叹了一声,无奈道:“姑娘......”
“这是我来京都第一个冬天。”舞倾城收回了被冻红的手,吸了吸鼻子,杏眸底荡漾着水色,无比清澈。刺骨的寒风逐渐变弱,雪却下得越来越大,凛冬到来,街上鲜少有人经过,下了一夜的雪到了午时却依然洁白无瑕,没有一点被人踩踏的印迹。寂静的雪城忽然勾起了舞倾城的思绪,虽出身南国,并不代表她从未见过雪,只是小时候对雪的记忆着实有些特别,如今来到京都,这是她第一次可以安安静静的赏这雪景。
“姑娘这是想家了吗?”槐儿走到舞倾城的身后,把从衣柜里翻出的披风搭在她的肩上。劝道:“姑娘若是想家,等明年开春给妈妈说一声让你回去看看便是,再怎么思家也不能顶着寒风吹,要是染上风寒了可怎么办。”
槐儿在身后立了半柱香的时间,才听得舞倾城轻应了一声。槐儿走向前,手搭上窗棂,正要放下窗子的时候,却被舞倾城抬手制止。
“怎么了姑娘?”槐儿看向舞倾城,却只见她的眼神紧盯着楼下,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楼下站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姑娘,发丝凌乱挡住了脸,看不清眉眼,只看得出来她也在看她们,那姑娘动了动唇,便如断了线的木偶,倒在雪地之中。
“槐儿,快,叫人把她抬上来。”舞倾城放下窗子,急忙朝门外走。
“是。”
楚染染醒来的时候入眼的只有从门缝透进来的微弱的光,屋外隐隐约约有歌声传来。清醒了一点以后,她才回忆起这两天发生的事。一个月前,她被无上的人找到了,那些曾经待她犹如亲人的同门像疯了一样的抓她,沿着管道一路逃亡,虽然被越彤设计吃了一下亏,但是幸好撞见去月浊的马车,搭了一趟车,赶了近四天的路,终于被她寻到月浊京都来。居然有人把自己救下来了,果然天子脚下,还是有善良的人。她试着动了动手臂,除了有些酸痛以外问题不大,撑了撑身子,楚染染试着坐起来,两手支起身体,腰使着劲,动脚的时候左脚踝却传来锥心的痛,身子重重的摔回床上,头和床栏碰撞的声音清脆刺耳,伴随着楚染染的一声哀嚎,屋子的门被推开了。
“楚姑娘醒了?”是个清亮甜人的声音,来人点亮了屋子里的灯,楚染染看清是个长得甜美可人、身着绿衫的姑娘。
“你怎么知道我姓什么?”楚染染有些惊愣,看来救她的人真的是倾城,晕之前她还以为自己是累得眼花了。
绿衫姑娘将楚染染轻轻的扶起来靠着床栏坐着,轻声道:“舞姐姐告诉我的.她可叮嘱过我要好生看着你。这一个时辰我都进来四五回了呢。”帮她理好了被子以后,又道:“吴医生说你的左脚踝受伤,虽然没伤着筋骨,但是伤口也不浅,还得好生养着,这天儿冷怕落下什么病根。”
“多谢姑娘了。”
“你就和舞姐姐一样叫我嫣儿就好。”
“嗯,多谢嫣儿姑娘了。”
“以后都是自己人了,有什么需要的你就找我们楼里的姐妹们,大家都会帮你的。”嫣儿很热情,楚染染有些不好意思,忽听得屋外传来欢呼声,问道:“嫣儿,这外面怎么了?”
“啊,外面啊,今儿个是舞姐姐的场,估计是舞姐姐一曲舞毕了吧。”嫣儿到了一杯热茶递给她,说:“舞姐姐可厉害了,虽然才来我们醉仙楼不久,却以一支’踏谣舞”名动四方,这十六苍不知有多少人来到醉仙楼就想看舞姐姐一曲呢。”
嫣儿的语气里夹着毫不掩饰的羡慕,身为舞娘,无非就是求名动天下,甚者青史留名。而舞倾城才来这醉仙楼不到一年,却已经将多数舞娘的毕生追求实现了,无论是谁,肯定或多或少都有些羡慕之情吧。楚染染突然想起两年以前在雁尾丘遇见的舞倾城,一抹血红立在白茫茫的雪地之中,清冷艳丽,让人移不开眼。当时的舞倾城还未有名,只是一个刚崭露头角的小舞娘,但是正因为这种遗世独立的气质让人心生嫉妒,遭人暗算,挑断筋骨,差点失去双腿,幸好找到师父,接上筋骨,养好了双腿,又重新回到属于她的地方。
想着旧事,楚染染有些触动,轻轻的抿了一口茶。许是这口热茶唤醒了饿了两天的肚子,咕噜咕噜的叫了两声,楚染染有些尴尬,脸憋得通红,嫣儿听到咕噜声才反应过来自己忘记抬吃的上楼了,娇笑道:“看看我这记性,居然忘记你是昏睡了四五个时辰的人,楚姑娘你稍等,我这就去厨房给你端吃的来。”
“那就劳烦嫣儿了。”
嫣儿掩了门,楚染染把茶杯放在一旁的木凳上,掀开被子,探头看自己的脚踝,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见白花花的小腿上斜竖着一条猩红的刀口,从腿肚子下面划到脚踝处,没伤及骨头,但是也有些渗人,不敢想象如果自己不让快点会是什么样子,这一刀越彤可是卯足了劲啊,再深两指估计自己就废了。又幸好这是冬天,冻麻了痛觉就不是那么敏感了,要是夏天麻烦就大了。感叹自己命大的同时房门开了,楚染染朝门口看去,是抹刺眼的红色。
“睡了四个时辰终于醒了。”这媚人的声音,不是舞倾城又会是谁。
“错了,是昏睡。”楚染染听得出舞倾城语气中的轻笑,不甘示弱的接话。舞倾城放下手里的木盘,抬起那小碗粥走向床边,看见被子被掀起来一半,就猜到刚才这人是在查看自己的伤势,把手里的粥递给床上的人,又耐心的把被褥给理好,舞倾城有些疑惑:“你不在雁尾丘上好生呆着,来这月浊作甚?”
听到舞倾城这么问,埋头喝粥的楚染染突然鼻子一酸,说:“师父......不见了,同门现在到处抓我。我都在傲雪躲一年了,实在是......实在是躲不过了才想着来月浊,至少月浊没有仁心堂的人。”
舞倾城愣了愣,自己是两年前去的雁尾丘,那时候仁心堂也一切安好,怎得才两年光景,就变成这幅样子,眉头微皱:“你这带着伤哪儿也去不了,先在我这儿住下吧,等明年开春再去寻你师父。”
“可是老板同意吗?”楚染染把手里的空碗递给舞倾城,眼神示意再来一碗。舞倾城接过碗回道:“免费住当然不同意啊,谁愿意白养一个好吃懒做的饭桶。”
“你才是饭桶。老板不同意我又怎么能在你这里住下?”
“楚染染啊楚染染,两年未见你怎的越来越傻了,那猪养了两年了被杀的时候都还会哼唧两声,你怎么什么也不会。你在仁心堂这十几年是白呆的吗?好歹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啊。”
“可是会出事的。”楚染染的医术在仁心堂算得上倒数一二,要不是她从小在雁尾丘长大,还不知道那些同门会怎么取笑她呢。
“那你在你师父手底下学的是什么?”
“解毒。”
楚染染仿佛听到倾城叹了一口气,装满粥的碗又回到她手里,抬头撞见舞倾城眼底那抹朽木不可雕也的神色,若无其事的喝着粥。
“那你别住在我这里了。”
“咳、咳咳。”楚染染被呛到了。
楚染染当然没离开醉仙楼,死乞白赖的日子还过得挺滋润,伤势逐渐转好以后,舞倾城也问过她的打算,她只想找到师父,又问计划如何,便没再有下文。十六苍现在上有傲雪,下有南楚,中有月浊,西有南国,边境和西北有些许小国要么依附大国,要么处在战乱之中,楚染染十五岁才得下雁尾丘,除了傲雪就再没有去过其他地方,如今来这月浊只是恰巧运气好遇上了进粮草的车队,就赌上一赌,要说实在让她做个打算,她真的没有半点思绪。
再说这醉仙楼,十六苍最好的舞娘和美人皆聚于此,各路江湖人士、皇权贵族皆也慕名而来,夜夜笙歌,实在是热闹非。起初伤势还未好的时候楚染染只能见到倾城、嫣儿和槐儿几人,还在纳闷怎地几个舞姿便可以把那些人迷得神魂颠倒,等到可以下床行走的时候,楚染染才见到醉仙楼那一箩筐的美人儿,从一楼到三楼,从前厅到单间,从进门到后院,那一个个仙女下凡似的不带重样,待到傍晚,有歌有舞,灯火通明,简直就是人间仙境。楚染染突然觉得就在醉仙楼呆着也没有什么不好的了,反正还有倾城可以养活她,就让她醉死在这样的温柔乡也是老天爷开恩了。
直到她撞见了邱千安。
邱千安是楚染染的大师兄,亦是整个仁心堂的大师兄,从小便一同在雁尾丘上被师父带长大。虽然自己被单独安排在一个院子,和同门相处很少,但偶尔也会去找他们玩耍,大师兄最懂事,懂得多,染染喜欢同他在一起玩耍,现在自己身上这三脚猫的功夫还是他交的。算下来这十几年里除了师父,他就是对染染照顾最多的人。只是......邱千安在三年前被逐出师门了,当时染染下山去进德寺寻人刚回雁尾丘,只见他已经收拾好东西,来不及说一句话,便匆匆离去。时至今日,也没有人告诉她当时邱千安为何会走,又为何一走三年,杳无音信。
相爷。
那些前厅的姑娘们是这样叫他的。
楚染染撑起倚着栏杆的身子正要离开,却撞上邱千安的眼神。
嗯?
她没有看错。
邱千安的眼神里不是故人重逢的喜悦,是收到惊喜的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