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冰七分甜》绿窗的雾

4、第四章

　　南方小城的夏天湿热，空气中没有风，碧蓝的天空更像是一个透明锅盖，将整个城市和热气闷在其中。

　　瞿北洗了个温水澡，正打算进空调房里睡个傍晚觉，然而前脚才刚踏进卧室，后脚他就看见床头柜上发白光的圆柱形加湿器和空调的提示灯都倏然灭了。
　　停电了？
　　他直直走向阳台，朝下头望了一眼，只见六角路灯与一旁的悬铃木比肩而立，昏黄的光线透过黄绿交杂的叶，在石板路上撒下斑驳的影。
　　而再往上些，瞿北看见了几户人家的窗户里透出了或明或暗的光。

　　瞿北有点头疼，缓步退回了卧室，然后一边享受着已经苟延残喘了的冰冷室温，一边在百度上敲下了几个字。
　　－家里停电了怎么办？
　　回答说要先检查家中的电闸。
　　可是电闸在哪？瞿北长这么大都没碰过这玩意，思忖片刻后，瞿北又好像对其有点印象，于是绕到了门口处。

　　瞿北打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然后移开了墙上的那扇复古的木制假窗，后头就是一块透明的树脂盖子，瞿北将盖子打开后，凭着本能，推了一把总电闸的开关，然而却没能推动。
　　瞿北对电闸简直是一窍不通，初中学过的物理常识还停留在理论阶段，做题瞿北会，可是修电瞿北真的无从下手。
　　于是他胡乱把后头的一排开关拉上拉下，在发现都是徒劳后，瞿北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得找人来修，瞿北这样想着，但是他的手机里连物业的电话都没存，就更别说是修电路的了。
　　这时候，瞿北忽然想到陆怀似乎有在朋友圈发过一段广告，瞿北点进陆怀的朋友圈，向下刷了好几页，才看见了那条广告——
　　家里停电，电器不能用？这里为您提供上门维修服务！
　　自己修怕出事！找路边电工没有保障不放心！
　　别担心，找我金牌电工陆怀。我经验多、技术高、设备好，而且长的帅，有礼貌，价格合理、保质保量保修。
　　诚信为广大的新老客户服务，你的满意，就是我最大的快乐！

　　虽然瞿北不明白“长得帅”和“有礼貌”这两个多余的形容搁在这段广告词里有什么用，但至少这是他目前能最快找到的维修工。
　　而且好歹见过三次，自己也不必为了和陌生人打交道而尴尬。

　　瞿北复制了一下陆怀的电话号码，然后不紧不慢地拨通。
　　“喂？”
　　“请问你是修电路的吗？”
　　“阿对，我是。”陆怀嘴里似乎嚼着什么，说话有些含糊不清，“您家在哪？是家里的电路故障吗？”
　　“龙华一区。家里停电了，总电闸开关推不上去。”
　　“哦。”陆怀总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但一时半会也想不起这声音的主人是谁，于是捧出公事公办的热情道：“不好意思，您现在着急吗？不着急的话，我可能要吃完晚饭才能过去。”

　　“嗯，不急。”瞿北把树脂外壳盖上了，然后继续道，“我现在也要出门吃饭了，吃完饭后再给你打电话。”

　　“好的。”陆怀放下手机。
　　杨舒夫冲他一笑，然后捞走了陆怀搁在漏勺里涮熟了的羊肉。
　　“？？”陆怀在桌子底下踹了他一脚：“操你妈。”

　　“哥你觉不觉得你最近脾气越来越不好了，动不动就爆粗口。”杨舒夫嚼吧嚼吧嘴里的肉，“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陆怀又下了两块羊肉，没好气道：“你以为我想阿，工作的时候要看顾客脸色，被骂还得赔笑，一天下来脸都笑裂了，回去还得教育陆河，出来又要面对你这么个傻逼玩意。”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唉，生活他妈的太苦。”

　　“瞧你这话说的，怎么苦都得活下去不是吗？”杨舒夫喝了一口冰啤酒，凉得他挤眉弄眼的，“操，真痛快。兄弟，多喝几杯，想开点，我姥爷没下去之前和我说过——人生的本质就是悲凉……你之所以觉得你每天都活的很操蛋，那是因为你把快乐当成了人生的常态。”

　　陆怀抿了一口酒，荡开笑意：“扯淡，有些人一辈子顺风顺水，快乐就是他们人生中的常态。”

　　“咋回事？突然扯得这么深刻，这些道理对我们少年人来说太沉重了，咱们还是聊点别的吧。”杨舒夫举起酒杯，碰了一下陆怀的杯子，“大口喝呀，冰啤你当白酒抿？妈，再搬一箱酒来！”

　　“好嘞。”老板娘赵捷应道。

　　“哎，赵姨不用麻烦了，这里够喝了。”陆怀冲杨舒夫他妈摆了摆手，“您儿子的啤酒肚都快拖地上了，再喝下去可不得了。”

　　赵捷咧嘴笑，朝着杨舒夫道：“听见没有，吃的肥头大耳的，再过几天都能出栏宰了。”

　　“咋有你这么咒自己儿子的呢？”杨舒夫转头对陆怀，“劝你做个人。哎不过你不是辞了夜店那工作了吗？和我多喝几杯怎么了？”

　　“我等会得给人上门修电路去，我们金牌电工都有原则的：上工不喝酒，喝酒不上工。”陆怀解释完还没忘记调侃杨舒夫，“还有，你要点脸行不行？你都快一脚踩进中年油腻、秃头危机了，还少年。”

　　杨舒夫愤愤然道：“你也不比我年轻多少，好兄弟有发同脱，肥肉共享，你也别想一个人独善其身。”

　　“操，那从今天开始，我们就不是好兄弟了，再见。”陆怀笑骂道。

　　玩笑过后，杨舒夫看了眼手机，问陆怀：“你干嘛要把酒吧的工作给辞了？那里工资也不低，老板还是熟人……”

　　陆怀轻轻摇头：“我妹最近不是读初三了吗？她们学校要开始晚自习了，那中学位置偏僻，大晚上我也不能让她一个小姑娘自己回去。”

　　“那你打算怎么办？要找一个避开佳琪放学的点的晚班可不太容易。”杨舒夫说，“要不还是我去接咱妹吧，反正我家火锅店也要开到十二点。”

　　“十点的时候你哪里走的开，都是来吃宵夜的，那个点你家客人会少？”

　　杨舒夫在汤里下了几颗娃娃菜：“去佳琪学校来回也不用多久，我早去早回就可以了。”
　　“从这里过去，一个来回至少半小时，你哪能早去早回？”陆怀坚决道，“还是我自己去吧，工作总能找到新的。”

　　“唉……”杨舒夫突然抓住陆怀的手臂，示意他看门口，“诶诶诶，你看那哥们，长的好像上次砸你娃娃机那位。”

　　陆怀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最终停在瞿北身上，瞿北穿了一件干净的白T，前后两面都有一列灰蓝色的竖排繁体汉字。
　　前面是：原味奶茶去冰。
　　后边是：七分甜。

　　瞿北站在店门口扫望了一眼，发现这家店已经没有空桌子了，于是转头就打算向外走。
　　“瞿北，等等。”
　　瞿北闻声回头，看见了朝他跑来的陆怀，陆怀抓住他的手腕，将他往店里面带：“你来吃饭的吗？我们那桌还有位置。”

　　“不用……”

　　“没关系，我们才刚开始吃不久，刚好把欠你那一顿给请了。”陆怀这人向来不喜欢欠人人情，因为陆河那破事麻烦了人家，他心里过意不去。

　　瞿北拒绝不了他的热情，心想反正一会也要让他去自己家里修电路，于是就从善如流地随陆怀走了进去。

　　“有忌口的吗？”
　　瞿北落座：“唔……我对虾类的过敏。”
　　陆怀看了一眼方才他们点的菜，并没有看到虾，于是将菜单放在瞿北眼前：“能吃辣吗？能吃辣汤底就不用换了，你看着喜欢什么就加什么。”
　　“嗯。”瞿北将菜单翻来覆去，最后只勾选了几样。

　　“你别客气，点这么几样哪够吃？”
　　“没客气，很多东西我都不爱吃。”
　　“那行吧。”陆怀将菜单丢给了陈磊，“磊子，这些菜都点双份的，再加一碗白饭——对了，瞿北你喝酒还是喝饮料？”
　　瞿北看了眼桌上的棕色玻璃酒瓶：“啤酒吧。”

　　尽管这桌上只有他和杨舒夫两人面面相觑，瞿北也不觉得很尴尬，和他称兄道弟的人不少，不过稍久一点没见，瞿北就能把人连名带脸一起忘了，下次坐一起吃饭还是全新的陌生人。

　　杨舒夫是个自来熟，也不怎么记仇，当即就给瞿北满上了一杯酒：“听陆哥说要不是你将小河拦下来，那小孩早不知道跑哪去了。没想到你人还挺好，来，我敬你一杯。”

　　瞿北端起酒杯，和他碰了一下。

　　片刻后陆怀抱着半箱啤酒回来了，杨舒夫靠着椅背，问：“诶陆哥，你说咱弟读书读成那样了，就看咱妹能不能考取功名了，佳琪她有想去哪个高中的意向吗？ ”

　　“吃一块，还挺甜的。”陆怀给瞿北拿了块西瓜，然后才回答杨舒夫，“她没什么想法，我想让她去七中，虽然我读书那会七中还是二类达标校，但现在学校已经靠它自己的努力，跻身到一类达标校之列了，我觉得就陆佳琪那成绩，未必能进得了。”

　　瞿北一挑眉：“你是七中的？”
　　陆怀：“怎么？你也是？”
　　“嗯。”
　　陆怀的嘴角一直带着笑，这使得他给人的第一感觉一般是平易近人和亲切：“那咱俩还真是挺有缘，你是第几届的？”
　　“不怎么记得了，但我大学已经毕业快五年了。”

　　“那你比我大。”陆怀弯了弯眼角，“学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