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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part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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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玄收拾了一下东西,又马不停蹄地和景年去找林伯。
再看见林伯的时候有种错觉。
他竟然觉得这个活弥勒似的老狐狸瘦了。
准确地说不是瘦了,而是一种憔悴。好像以前的珠圆玉润只是一种假象,是假珍珠外面莹润的漆,现在掉漆了,就只剩下里面廉价脆弱的塑料。
“林伯。”墨玄打了声招呼。
“阿玄啊,”林伯看见墨玄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人,笑容里似乎忽然有一种认命的痛苦,他知道即将迎来的质问,但他只能接受。
墨玄敏锐地察觉到林伯故意展现出的脆弱。
“林伯,还好吧。”
林伯乐呵呵地笑笑,“好啊,后生仔今天怎么来看我这个老头子啦?”
墨玄本来打算直接摊牌质问林伯忆汐的暖玉的事,现在却忽然改了主意。回头看了一眼景年,他表明十三司的身份以后就没有再说话,也没有靠近,只是一门心思地欣赏林伯的盆景。
墨玄把这看作是让他自己来询问的默认。
墨玄上前帮林伯喂了鸟,“这些日子怎么不见林珩?”
林珩是林伯的孙子,林伯微不可察地愣了愣,“阿珩忙啊,好久不在啦。”
墨玄叹了口气,静静地陪着林伯站了一会儿,林伯竟然难得地没有拉着他谈生意。
“林伯,现在这样也挺累的。您老还是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休息一下。林珩性格冲闯,只是到底还是不老道,简单一点的生活大概更适合他。”
林伯的狐狸眼里第一次难得地没露出精明,而是像被什么东西稀释了,竟然有一种柔和的意味。
“是了,要休息一下,是了。”
墨玄往回走了几步,还是停下来,转过身。
“林伯,我记得林珩今年刚好二十对吧?在我店里那孩子今年只有五岁,我记得林珩五岁的时候,还在这院子里捉虫子。”
墨玄说完头也没有回,走了出来。
林伯精明算计了一辈子,混迹商场无利不往,从一个修士混成八面玲珑的商人。别人可能不知道,但墨玄清楚,这老头子为了林家丢尽老脸,腆着完全被丢弃的自尊和他们这些小辈找利头。
这个世道什么都不容易。要体面,抬着头设着门槛过日子,兜里的票子又去哪里捞?
只是老狐狸和外面的人再精,和他独苗孙子一块儿的时候,却是巴不得把心把肝儿都掏出来晾着。林珩是他的希望,他老林家的命。
他做出这样的事,墨玄不奇怪,也没有什么立场指责。
但谁的命不是命?
谁受的罪不是罪?
忆汐只是没个爷爷,疼她,帮她。
墨玄知道这老头还是有血肉心肠的,话说到这里,老狐狸也肝儿颤。
小张在门口,看见墨玄以后迎上去。
“那个老狐狸怎么说”
墨玄摇了摇头,“我没问。林珩出事了,林伯也是受人威胁,他敢在玉上动手脚,就是想好了现在不管问什么都问不出来。”
小张看了眼景年,奇怪十三司怎么也没有追究。墨玄其实也觉得景年未免有些太不管事,忆汐是十三司带来的孩子,现在出了这种事按理来说应该由十三司来追责才对。
但景年笑了笑抬头,“墨掌柜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墨玄没有逼着林伯说清楚这件事,但不代表他决定放弃。
林家出事,让他想起试图利用朱砂换鬼旗的徐家。
本来要弄清拘灵术和这件错综复杂的事,只要撬开养山鬼的那个人的嘴就好了,但那人已经叫秦渊打得连渣都不剩了。
墨玄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去找徐家看看情况才是。
虽说徐家要鬼旗的事情只和梳云斋有关,况且也不能确定一定和这件事有关。但景年还是提出和墨玄一起去。
墨玄倒是没有什么异议,景年身手不错,办事也挺牢靠。
后来过了一段时间,小张问起墨玄怎么知道的林珩出事了?
墨玄想了想,大概是那只画眉鸟。
以前林珩还小的时候,死过一只画眉,那小子哭了很久。当时墨玄自己也是一个半大小子,只觉得这个林家小少爷娇气死了。可林伯立刻新买了一只画眉,此后画眉也容易死,可笼子一直没有空过。
老狐狸会为了自己的小崽子护着一个永远不空的笼子,一直护到老狐狸再没了力气的时候。
与此同时,徐家的中堂,一个男人缓缓睁开了眼睛,黑暗中猩红的眼睛闪着异样的光芒。
男人叹了口气,双手撑着身子微微坐起来,扯过身边的一条黑布,系到后脑,手拉了一下黑布,遮住了眼睛。
徐家在郊区有一处宅子,墨玄只是大致地知道一个方向,因此在去的路上和景年绕了些路。两人早上就出了门,但到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制符摆阵很讲究四方风水,因此景年一眼看出这徐家的宅子可不是一个简单的地方,依山傍水,坐北朝南,局数小了些,却是这方圆几里最佳的灵地。
只是他总觉得空气中氤氲着一丝血味,还有一股子煞气。景年不动声色地往前走了几步,走到墨玄的前面。
一路上一个人都没有,整片区域安静得像一座坟场。
景年走到门口,正想敲门,忽然“吱呀——”地一声,黑洞洞的大门自己打开了。
一阵很轻的风缓缓地吹了过来,景年和墨玄两人几乎没有办法呼吸——空气里的浓重的腥气猛地灌进了五脏六腑,这怎么会是一件房子?屠宰场里的腥气大概都比不上!
惨白的月光撕裂了浓重的血腥照射进了房子中,景年看着房子里的东西,愣住了。
即使是进过十三司的鬼界,他依然觉得大概修罗地狱,也不过是这样而已。
房子的墙壁,包括天花板,被数不清的肢体覆盖住,变成了一片滴血肮脏的人皮套子……
房子不小,大概有将近百十来个人被缝在房子的四壁。苍白浮肿的一只只手,一条条腿,撕裂的脸,戳穿大腿的肋骨,纠缠在一起的肠和手指,腐烂的头皮挂着一缕滴血的长发……
有风吹过,这一切就在风中微微地晃动,摇曳着一片肮脏和残破……
墨玄往里又走了一步,脚刚刚迈下,所有的肢体忽然开始蠕动起来,景年猛地上前,将他拉开,躲过了旁边卷着腥风伸来的一只断肢。
“百鬼阵!”
景年吼出来,这等变故他也没有想到,百鬼阵以百人冤魂压阵,只要有人进入,就会被撕裂吞噬变成百鬼阵的一部分,吞噬越多,力量就越大,永无止境。
但因为怨念过深,反噬太强,代价太大,百鬼阵几近失传,万万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碰到。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忽然所有的肢体都扭动着向他们挤过来。景年转头,门口的肢体交缠在一起,眼看唯一的出口就要被封住,景年抬手一张符张开在门口,硬生生在交缠的肢体里撕出一条缝,墨玄也反应极快,两人一同退至门口,就在墨玄半个身子已经出去了以后,景年忽然推了一把墨玄看他出去以后猛地转身闪回屋里。
“景年!”
墨玄大喊,但回去的路已然被封死了,墨玄拼命想要重新进去,但只沾了满手的血污。
墨玄皱皱眉头,一把甩掉身上满是血腥的外衣,周身气息一震,与之前的涟漪不同,这次淡蓝色的光芒如同巨浪一般猛地向四处涌去。
墨玄可以任意调动灵器,但这里和店里不同,他找不到顺手的东西。
一般修行世家都会在住宅里镇上安宅的法器。现在徐家变成这种样子,墨玄也不确定还会不会有法器在,他现在只能尽力扩大搜索的范围,但愿能够找到。
忽然已经沉静下来的淡蓝色的光晕从四个方向泛起涟漪,墨玄再度发力,感受到这分列四方的灵器应该是山河钉一类的镇宅物件。
四个山河钉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墨玄用了很大力气都没有办法将山河钉动用起来。
墨玄一阵急躁,景年的实力不俗,可即使这样,面对百鬼阵依旧是生死未卜。
墨玄循着山河钉的方向找回去,翻开一处石头,看见底下一根淡金色的钉子半埋在土里,“嗡嗡”振动着,上面捆着一条黑色的链子,将钉子束缚住。
墨玄双手扯住黑色的链子猛地拽了两下,链子稍微松了一些,墨玄在手上汇集了一些淡蓝色的光芒,继续拽那根链子。
纵然运气防护,但等到那根山河钉被彻底拔出的时候,墨玄的虎口已经开始渗血,墨玄从衬衣上撕下一条布条,裹住手,继续开始拔下一颗。
等到四颗山河钉全部被拔出的时候,墨玄手上的血已经浸满了布条,顺着修长的指尖滴落下来。
但是他连喘口气都来不及,抬起手,四颗钉子破风一般向百鬼阵刺去。
不多时,房子在一里一外的夹击下崩裂殆尽,露出里面令人作呕的人皮肉壁,像活物一样蠕蠕扭动。
山河钉主罡气,百鬼阵主煞气,两种刚烈的气对上几乎是硬碰硬,况且徐家山河钉被封住以后罡气大大受损,墨玄几乎是用自己的全部气力来和百鬼阵对抗。
终于最后一下,四根山河钉合并为一柱,由天向地,直冲而下,一股稠黑的污血汩汩流出来,墨玄皱眉,手中再次施力,山河钉一寸寸地扎下去,百鬼阵中发出一阵声嘶力竭的号叫。山河钉忽然猛地拔出,在百鬼阵的上空泛着金光,慢慢地旋转,然后四根山河钉忽然猛地钉下,彻底镇住了百鬼阵的煞气,阵破,无数肢体散落下来,铺散一地。
“景年!”
墨玄一眼就看见了倒在地上的那个人,赶过去的时候景年早就昏迷不醒,白净的脸上满是血污,不知是自己的还是百鬼阵里的。
墨玄跪在地上,让景年上半身靠着自己,伸出一只胳膊搂住他的肩膀。景年的体温低的吓人,墨玄只觉得心里没来由地揪起来。
墨玄抽出一只手拿出手机。
“是我,墨玄……徐家……快来!”
小张和十三司的人很快赶过来了。
墨玄把景年送上了车,手还扶在车门上,忽然一下子胸口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冲出来一样,身体像是要被撕裂一样,一瞬间剥离的痛让他脸色惨白,豆大的汗珠从脸颊上滚落下去。墨玄腿一软,直直跪倒下去。眼睛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再醒过来的时候,他躺在一张大床上,刚刚转了转头就觉得头疼得仿佛不是自己的。
像是感受到他醒过来了,旁边椅子上闭目小憩的人忽然睁眼,“怎么样?还好吧?头疼吗?”
墨玄缓了缓,睁眼却看见一个年轻男人的脸。
“哥?”
墨玄眨了眨眼睛,感觉自己还是有些懵。
“你怎么……”
“都伤成这样了,过来照顾你。”
男人是墨玄的大哥墨镜白。
实际上墨玄和墨镜白不是亲兄弟。
墨家有三个能干的儿子,但大家都知道,实际上最小的那个儿子是收养的孩子。
墨玄有两个哥哥。大哥墨镜白性格比较斯文,待人温和,能力也不错,打理墨家的秋晴阁的生意。二哥墨青暮性格怪癖些,打理锦夜楼的生意。
墨家一共有三家大门店,以前是墨老爷子也就是墨玄的养父一个人在管。但墨老爷子甩手得早,三个儿子大了以后,包括墨玄这个养子,各自继承了一处,也让那些因为墨玄不是亲生而嚼口舌的人闭了嘴。
“我的事爸妈知道没有?”墨玄问。
墨镜白抬头看了他一眼,“你报喜不报忧的性格什么时候才能好?这次要不是十三司的人联系我,你是不是打算连我也瞒着?”
“没出什么大事。”
墨玄撑起上身,墨镜白帮他在身后垫了个枕头。
“百鬼阵都让你碰上了,还叫没什么大事?”
墨镜白说着抓起墨玄包着纱布的手,“能耐了,锁灵扣都活生生拽断了。”
墨镜白想着刚看见墨玄的时候,一双手连指甲都翻了起来,到处是伤。做古玩生意的免不了要鉴定,手是很精贵的。墨玄平时重活都没做过,哪里受过这种伤。
“当时救人要紧嘛。”
“说起来十三司那个小子倒是没受什么伤。”墨镜白说着拿过一杯水让墨玄喝下去。
“没事?”
墨玄有些难以置信,百鬼阵的厉害他是亲自领教过的。他亲自看见景年被卷进去,怎么会……
“百鬼阵这种大阵必须在阵眼压上大煞之物,才能发挥出相应实力。十三司里的布阵高手过来看过了,在山河钉破除百鬼阵以前,阵眼的大煞之物就消失了,”墨镜白说着喂了一块水果给墨玄,“否则仅凭四颗灵力受损的山河钉,怎么镇得住百鬼阵。”
“大煞之物消失?”
“对,消失。十三司找了很久,但什么都没有发现,连煞气的痕迹都没有。”
“会不会这个百鬼阵根本没有用灵器压阵?”
墨玄想起来自己释放灵压搜寻灵器的时候,只是找到了山河钉微薄的灵力,如果有这等大煞之物他应当早就发现才是。
“不会,百鬼阵如果没有大煞之物压阵根本没有办法成阵。”
墨镜白顿了顿又说道:“当然,也不排除是被那个十三司的小子收了的可能。只是能在百鬼阵发动以后把你送出来护你周全,并且凭一己之力收服大煞之物,这个人恐怕不是个普普通通的十三司小职员那么简单。”
墨玄倒是并不这么想。他既然搜寻不出,就足以证明景年被困在百鬼阵内时,用来压阵的东西就已经不见了。
但墨镜白接下来的话却让墨玄很在意。
“我打听过,水北署没有‘景年’这个人,这次他是被零时调派过来的,虽说文书的确是十三司的不假,可没人认识他。在咱家接触过的十三司的人中,也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从来没有出现过的人……
从景年和忆汐踏进梳云斋的那天起,各种事情就接连不断地发生。他觉得不是巧合,可是也理不出头绪。这个男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墨玄见到景年的时候他已经醒了,果真像墨镜白说的那样,除了额角有一处擦伤外,根本没事。
“身体还有不舒服的地方吗?”
景年站在窗边冲他摇了摇头。
墨玄想了想还是开口,“我听说好像百鬼阵里用来压阵的东西不见了,当时你在阵里有没有发现什么?”
景年却没有回答他,反而轻轻地拉起他的手,“还疼吗?”
“本来也就没什么伤,被他们包扎成这样。”
景年睫毛垂了垂,“没事就好”旋即嘴角笑了一下,像是解释一样开口玩笑道,“就怕以后梳云斋讹上我。”
景年说完以后就没有再说话,手里执起那支烟杆,轻轻吸了一口,脸上缓缓恢复了些血色。
看他这个样子,墨玄本来还想问几句,但顿了顿还是离开了。
景年看着墨玄的背影,眼底有一丝清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