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思量》琉璃入墨

2、决心

　　三个月前，为了逃过清华门灭门之祸，唐依的爹娘也就是清华门门主夫妇，决定以献祭自身灵魂为代价，将全门派上下几千弟子及长老的魂魄抽出，暂时封在至宝镇魂铃内，由唐依秘密带出，前往北方的乔家求取轮回石重塑身躯，再寻一处隐世之地重建门派，今后清华门之人不得随意踏足现世，参与纷争。
　　唐依无法理解父母的决定，但长女唐吟失踪三年有余，门主唐默自从与天机阁阁主比试后一直卧床不起，清华门虽然还有着六大门派之首的名头却已是强弩之末，这次的危机若正面应对只会白白损耗性命。
　　强忍失去双亲的哀伤，唐依趁夜带着镇魂铃离开。离开的第二天便有消息传出清华门被一群不知名散修屠了全门，除了早已失踪的门主长女唐吟和不知去向的次女唐依以外无人生还。
　　叶家听闻消息后第一时间前往清华门遗址安葬了门主夫妇的遗体，同时联合其余四大门派发出通缉令，追杀那群散修。可在找不到门主之女的情况下，根本无人知道那群散修是何面目？有何特征？这样风风火火地闹了一个月后，清华门灭门之事最终不了了之，除了山门前偶尔有的吊唁之外，曾经雄伟的清华门逐渐被世人淡忘。
　　从望湖口中听到这样的结局，唐依一点都不意外，当初威胁到清华门的是天机阁旧人，面对能算尽天机的对手，日薄西山的清华门没有丝毫胜算。
　　唐依一个人缩在屋子后面的竹林里，回想起这几个月的经历，感觉跟做梦一样，一夕之间，她就从被世人追捧的天之骄女跌落，如今行事步步都要算计，真可谓是世事无常。
　　还有姐姐……姐姐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有听到清华门覆灭的消息吗？有回宗门看一看吗？清华门前的吊唁花束会有一束是姐姐放的吗？
　　唐依看着左手上缠绕的镇魂铃，想起母亲最后的嘱托，让她找到姐姐，一起重建清华门之后好好生活，不要再去探究前尘往事。
　　唐依自嘲地笑了一声，抱膝低头，眼角有了湿意，被人灭了老家，失去了爹娘，却让她不要追究。
　　静谧的竹林突然刮起了一阵风，唐依感受到不正常的空气流动，抬起头来，眼前的竹叶随着这股怪风被卷到了半空中，一会组成了卷毛狗，一时组成了丹顶鹤，最后是一张叶疏自己的搞怪脸。
　　“扑哧！”看到最后，唐依忍不住笑了起来，又是叶疏的小把戏，转头就发现男人站在身后，斜倚着一根粗壮的竹子，他换下了粗布汗衫，随便披了件玄色外袍，头发湿漉漉地散在脑后，嘴巴里还叼着一根草杆，眉宇间满是世家子弟的风流之气，月光透过竹叶洒下影子，叶疏一半脸落在阴影里，衬得他像个山野精怪。
　　“真老土。”唐依擦掉眼角的泪花，掩饰自己的情绪：“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个套路。”
　　叶疏转到吐掉嘴里的叶子，说道：“招不在新，有用就行，这么多年了，你还不是一看就笑。”他走到唐依身边单膝蹲了下来：“刚刚小花姐在饭桌上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咱们管天管地也管不住世人的嘴。”
　　以前清华门门主夫妇还在的时候，就有谣言说门主夫人唐裳与天机阁阁主仇逝湘有私情，把父亲气得缠绵病榻，这次的清华门覆灭一事便有人说这是仇逝湘报复唐裳一手策划的，清华门这叫自食其果。
　　小花跟着望湖外出采买的时候听了一耳朵八卦，在饭桌上把这事玩笑似的讲了出来，唐依当时面上不显，但叶疏能看出来她听了心里不好受。
　　唐依小时候心情不好了就会跑到后山躲起来，只有叶疏能找到她，现在长大了，心情不好喜欢躲起来的习惯倒也没改。
　　唐依没有说话，叶疏便也挨着她坐在竹叶上，识趣地闭了嘴，望着天上的月亮出神。
　　过了一会儿，唐依轻声道：“不是他们说的那样，父亲是受了伤，清华门也不是因为那种可笑的理由覆灭的”
　　“嗯，我知道。”
　　唐依又安静了一会，说道：“当时没有人追杀我，身上的伤是我自己弄的。”
　　“嗯，我知道。”
　　唐依猛地转头：“你知道？！那你还……”那你还把我满身的伤转移到自己身上，她当时对自己下了死手，那些伤处理不好可是会致命的。
　　她对上叶疏温柔如水的眼神，顿时什么都说不出来，像试探着伸展的小刺猬不适应外界的好意又缩了回去一样，唐依不想面对，重新把自己团成了一个团，使劲瞅着地上飘落的竹叶。
　　叶疏看着人缩回去，没打算放过她：“你的剑会割出什么样的伤口，天底下没有人会比我更清楚了，可是知道又怎么样呢？我舍不得你受伤，又舍不得逼你说出个所以然来，只好把伤统统转移到自己身上。我最庆幸的大概就是没有打乱你的计划，还是如愿被捡回了这个村庄。”
　　唐依这下是真的惊讶了：“你知道我是故意的？你知道我的计划”
　　叶疏摇摇头：“我能猜到你有所图，却不知道你真正想做什么。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不会拦你。”
　　唐依追问道：“就算我做的事有违天理？”
　　闻言，叶疏愣了，低头思索了一会。
　　唐依死死盯着他。
　　如果……如果他敢阻拦我……我……我就……
　　“在你这都算有违天理了，这估计是大事了，答应我一件事，需要受伤的时候记得叫我，命都给你。”叶疏冲着唐依眨眨眼。
　　他脸上依旧是平常放荡不羁的笑，好像万事万物都不放在心上，可眼睛不会骗人，他在担心，担心到想要替自己把命赔上。
　　唐依彻底沉默了，心中酸涩。她早就知道的，叶疏这个人矛盾得很，赤子心性却又执着偏执，他不忍见众生受苦却又放不下私情，在寺庙中度过的童年，让他笃信神佛轮回之说，今日说替她受伤，来日他若知晓了自己的计划，即使只剩下一口气，也必定是要偷偷替自己赎罪。
　　当时就应该避开他，日后再相见时，自己在他心中还是干干净净，没染上人命因果。
　　叶疏却仿佛看透了她，说道：“你也别想着自己能瞒着我，躲开我，有些东西是掩盖不了的。我活到现在虽然有一半时间是在我二叔那诵经祈福度过的，但也并不是大善人。”他叹了口气道：“世上的事总是不得己，我们这样的门户又有谁手上是真正干净的呢？”
　　一大串的话都在宽慰她，唐依恍然发觉，这次重逢后，一直是叶疏在各种想法子让她高兴起来，竹叶的小把戏也好，每日不间断的花也好，包括伤好后每天看似讲书实际上是怕她一个人回家孤独。原来她自以为遮掩得很好的情绪在男人面前无所遁形。
　　“叶疏。”唐依下定了决心：“明天陪我去趟村子里吧，我有东西给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