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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小赌怡情 ...

  •   二月初二这日,先生们恩宥了一天的假放她出去过节,她与谢颜约好了一起去踏青,早早地清完了功课等着谢颜来。
      冷夫人一边陪着她等,一边剪着彩纸,花朝这日有“赏红”的习俗,将五色纸裁成花朵的形状,再把纸花贴在花枝上,又叫“护花”,将军府院前的几棵玉兰树枝上已经披红挂绿,都是府里的小丫鬟们挂上去的。

      冷夫人一边剪着,一边说道:“这几棵花树,是你出生那年你爹种下来的,这些丫头倒是机灵,一个个专捡着长了苞的枝挂。”
      乐岚笑道:“哪有,你看最高的那条枝不是给我留着呢。”

      花样剪好了,照福忙搬着梯子凑了过来,被冷夫人笑着呵住:“你也在府里几十年了,你家郡主什么时候摘朵花也要踩脚梯了?”

      照福乐呵呵道:“夫人只想着小姐的身手好,能用轻功挂红,等下谢小姐来了,难不成让谢小姐也用轻功不成?”

      冷夫人说声“就你机灵”,把裁好的纸花递过来,她提气纵身一跃,挂在了最高处那条一枝独秀的空枝上,落地时不偏不倚踩到了一块苔藓,险些滑了一跤。

      不多时,门口传来轱轱的车轮声,一猜就是谢颜到了。

      谢颜穿着一身粉底绣红的衣裙,发髻上别了朵妃色的海棠花,整个人远看过去像朵开在白云里的西府海棠。先问候了“夫人好”,照福的梯子总算派上了用场,谢颜在满树的五彩缤纷里挑了块空地,把纸花挂了上去,正好在她的旁边。

      乐岚正要出门时,冷夫人叫住了她,将一朵玉兰别在她头上,这才笑说:“去吧。”

      花朝节的另一个习俗叫做点春,古时外出赏红踏青的青年男女会在头上插一朵莳花,以此表示迎春之意,慢慢往后发展,“迎春”里面便多了一些意思,点春的人也从普遍意义上的“青年男女”变成了“还未婚嫁的青年男女”,点春的意义也不仅仅只是为了迎春。

      未曾婚嫁的年轻女子会在发上别一朵莳花,男子则别在衣襟上,倘若两人在郊外踏青之时偶然相遇,这两朵花又恰好是同一种花,那么这场邂逅便是花神赐予的缘分,若再合了眼缘,便成了一段良缘佳话。

      可惜开在二月里的花品种一共就那么多,常见易寻的更少,来来去去就是那么几种,为了让这段缘分靠谱些,便有人用彩锦缝制成的绢花代替莳花,渐渐形成风俗,用绢花的多了起来,真正用来迎接花神的莳花反而少了。

      乐岚和谢颜都是单纯的出来看花踏青,没指望过什么天赐良缘,便随意的摘朵花戴上了,谢颜神秘兮兮地拉着她上了车,像是有什么秘密,待坐稳了,附耳说道:“昨天,宋御史来向我爹提亲了。”

      谢颜打小桃花不断,还是个娃娃时便有许多小少爷小公子给她写情诗,有格调的还把情诗写在风筝上往谢府上空放,年纪大了些之后,谢府的门槛都快被求亲的踏破了,单据她所知,宋御史已经是第四家了,也不知道谢大学士到底着意花落谁家。

      较之谢颜,乐岚从小到大,没有收到过一首情诗,不管是写在红叶上的,还是写在风筝上的,没人敢往将军府里漂树叶,也没人敢在将军府上面放风筝。

      冷将军大名冷朝天,人称冷面朝天,在战场叱咤久了,养了一身的杀伐果绝,走路都带着杀气,兼之他平时不苟言笑,往那一站简直就是一尊冷铁凶神。
      受他的影响,旁人都以为她是个小凶神,乐岚上学堂时,有个小男孩经常隔着窗子往她这边望,结果她一回头,他就跟见了鬼似的往墙根一缩,不露头了,好像她的目光里有刀子。

      眼看着,她也到了该要订亲成家的年纪,虽然没有人向将军府提亲,但她并不着急,凡人成婚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只需要继续做她的郡主,她的将军爹娘自会选一个如意郎君出来。何况还有份胡扯八咧的荒诞命格,未来命运的走向还不清楚,她这辈子娶大学士的女儿是无望了,能不能嫁的出去还不一定呢。

      马车穿过花市,到了郊外最大的踏青邂逅场所,乐游原。
      她和谢颜来的算早了,郊原上已经人来人往,公子王孙出双入对,才子佳人络绎不绝,她们下了车,往河堤那边去,堤上垂柳刚刚发了嫩黄的芽,绕着河岸开了一溜金黄灿烂的迎春花,往东走时,老远就能闻见香气。

      河堤上站了几对人,隔着柳帘,有一人的背影分外眼熟。

      她们一路走来,谢颜吸引了不少目光,小厮在岸边布置好茶水竹凳,她和谢颜甫一坐下,周围便不着痕迹的聚了不少人过来。

      乐岚环视了圈周遭,发现这些自诩风流的青年才俊襟上没一个别的是西府海棠的,这才稍稍放心,也暗赞了声谢颜的聪明,西府海棠不是什么名贵的花,但它的花期却开在四月,倘若不是悉心培育照养,这个时节最多别根海棠树芽。

      那些年轻的才俊既是为了佳人而来,不免要吟哦几句,以彰文采,但恰好谢颜发上戴了朵西府海棠,便纷纷以春风为题,作起海棠的诗来。

      乐岚啐着茶,啐了一肚子的酸水。
      茶是好茶,但那文章实在不忍卒听,她放下杯子,百无聊赖地拿脚尖拨地上的草,草叶一下一下地点着地面,心里盘算着,倘若把这堆醋溜白菜一脚一个全送到护城河里喂鱼,到时候一捞一条酸菜鱼,开家酒馆岂不省事?

      她救不了谢颜,只能自救便寻了个由头走了出来。

      小厮看见,忙带了把伞过来给她遮阳,乐岚把他劝了回去,一个人沿着柳堤散步。煦风和畅,她走着走着有些出神,忽然眼前人影一晃,李未阳朝她笑道:“再往前走就掉河里去啦。”

      乐岚看见他有些惊讶,问:“你也出来看花?”

      “主要是看人,顺便看看花。”他道,忽然目光越到了她头上,诧异道:“好白的玉兰!”
      “……”白玉兰能不白么。

      他白衣蓝衫,襟前坦坦荡荡,不像是出来点春的,她正想着,头上忽然一动,这货竟然把她的花给拔了!

      李未阳道:“我方才遇到一位姑娘,头上也戴了朵白玉兰,正愁着没地方找,可巧就遇见你了!”

      她正要发怒,他一抬手,她头上又是一动,李未阳道:“有借有还,拿你一朵白玉兰,还你一朵绿阳春。”
      说罢,便抹脚溜了。

      乐岚不知道绿阳春长什么样子,听名字应该是种清丽脱俗的小花,往头上摸了摸,只摸出来一朵花的形状。

      她沿着河堤又溜达了一会儿,听见背后有人叫她,一看竟是谢颜。她终于不堪重负,从那群书生里逃出来了。

      谢颜一路小跑过来,有些微微的喘,双颊浮起一层极美的红云,春光嫩柳下,愈发显得人比花娇。
      她忽然理解了李未阳的那句“看人,顺便看花”。

      谢颜平复了呼吸,眼光却奇怪地盯着她头顶,问道:“你头上那是什么?”
      乐岚答道:“绿阳春。”

      谢颜的神情顿时古怪起来,让她有些惴惴:“有什么不妥么?”
      她沉吟片刻,摇了摇头。

      她的这份迟疑让乐岚更加惴惴,把那花取下来一看,哪里是花,分明是一团柳叶,揉成了花的形状,鹅黄里带点绿,看上去还十分新鲜。

      扯淡的绿阳春!
      她没听说过这名字,还道是自己孤陋寡闻,没想到根本就是李未阳胡诌出来的,她堂堂定边大将军的掌上明珠,三十三重天上的那个、那个未来的什么神仙,竟然被个小人诓得顶团树叶在众目睽睽之下走了这么远!

      怪不得自打李未阳走了之后看她的人就多了,看着无辜地躺在掌心的“绿阳春”,她觉得这口气不能就这么了了。

      李未阳拿了她的玉兰之后就不知道跑到哪去了,乐岚四处留意头上别着玉兰花的女子,发现这样的女子不在少数,然而到处却找不到李未阳那个引人瞩目的背影。

      她赌着一口气,一直找到了中午,终于在一座小亭子下面看见了他。

      亭子下围了不少人,里面似乎有什么热闹,李未阳也在人群里看热闹,他个高背直,在一干参差不齐的背影里很是显眼,乐岚冲过去揪住他,要跟他算账,他却连连摆手,顾左右而言其他:“莫急莫急,有什么事等下再说。你看——”

      亭子里有人搭了一架竹台,竹台上摆着一方棋盘,黑白棋子纵横交错,如布星罗,两个人分坐左右,正手谈正酣。

      左手处是一名老者,双眸半闭,沉稳得如同一尊磐石;右手处是一个年轻人,锦衣玉冠,那棋子是白玉和乌玉所制,他执起一枚棋子,手指比白玉还要白上三分。
      饶是她见过天上地下许许多多的神仙才俊,也忍不住在心里暗道一声:“好俊的公子!”

      然而人也好,棋也罢,她并不是过来看人对弈的。
      乐岚深呼吸一口气,再次揪起李未阳的衣领,他喊道:“冷静!冷静!”
      她道:“好啊,我送你去河里好好冷静!”

      李未阳一边争扯他的领子,一边转移话题:“这样,我同你打个赌,你赢了我任你处置!”
      乐岚松开手:“说话算数?”
      李未阳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她冷笑一声,抬手朝他领子伸过去,他急道:“谁要是反悔就绕着长安城后跳一圈!”
      这还差不多。
      她问:“什么赌?”

      李未阳朝亭内示意了一下:“赌他们两个谁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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