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是个万人迷》夜行歌

3、师徒（3）

　　这次试剑大会，道君要再收一个徒弟。
　　不出数日，消息传遍青云山。

　　众所皆知，道君待徒弟极好。两年间为小徒弟求医求药求灵宝，所耗费的资源，如果用来培养传剑弟子，恐怕剑丸都成了。
　　可惜啊，燕以泽是个白痴。
　　元衡道君也不嫌浪费，举世罕见的天材地宝，一股脑往他身上砸。

　　道君对白痴都这么用心，换一个聪明伶俐的徒弟，会宠成什么样？

　　天大的机缘近在眼前，难免人心浮躁。

　　青云掌门知晓此事，直觉不妥。
　　他挥袖给衔月峰发去一道云信。这是一封拜访函。青云山规矩多，掌门约见一山之主，问信只是第一步。
　　后续事宜，执事长老自会准备。
　　青云掌门返回悟真大殿，逐一翻看卷宗。
　　清水涓滴流逝，铜漏里用以计时的箭舟从未时浮至酉时。青云掌门时而沉思，时而落下批注，表情自始至终没有变化。
　　仿佛一架不知疲倦的机器。

　　天色渐暗，一道流光撞碎层云。
　　时辰到了。
　　青云掌门搁下朱笔。沐浴焚香，换上一件青蓝得罗，玄领、云纹、袖宽三尺六。
　　相比来访者的郑重，衔月峰待客就显得随意多了，该有的礼数样样欠缺。
　　青云掌门不介意。
　　他本不在乎这些规矩。按规矩办事，只是为了避免纷争。元衡道君不讲究规矩，这也是众所皆知的事，非要他守规矩，等于自找麻烦。
　　青云掌门讨厌麻烦。

　　传道大殿灯火通明。
　　青云掌门等不来执事通传，只好亲自登门。
　　元衡道君就在主座，怀里抱着那个小徒弟，一手持金铰，一手捏住徒弟软乎乎的手心，全神贯注剪指甲。
　　青云掌门看了看大殿正中央挂的“为学日益”，又看看牌匾下忙于剪指甲的一对师徒，沉默无言。
　　等了好一会儿，元衡也没招呼他。
　　真麻烦。
　　他上前一步，低声唤：“道君。”

　　宿怀星给徒弟磨好一块指甲，仔细吹干净碎屑，这才抬起头。颔首致意：“掌门真人。”
　　青云掌门道：“山中传言，你要收徒。”
　　宿怀星皱了皱眉。他放下金铰和磨刀，拍拍徒弟的手背：“去隔壁写两张大字，待会检查。”

　　小徒弟乖乖去了。

　　等他走远，宿怀星道：“这些话，别在以泽面前说。”
　　青云掌门道：“那个白痴？”
　　宿怀星瞥他一眼，端正地坐起身，认真说道：“我敬你是掌门，这次不计较。再对我徒弟出言不逊，杀你。”

　　修真界有几个人敢威胁他？
　　青云掌门感觉有点新鲜，还有点不错。直言直语，很不错。把忌讳明明白白告诉你，交往起来简单多了。
　　他说：“好。”

　　宿怀星愣了一下。

　　这是青云掌门啊！？
　　仙门第一宗主，正道数一数二的顶级大佬！
　　宿怀星借分身卧底青云山，终极目标就是策反他。青云掌门对谁都不假辞色、有公无私，宿怀星在他面前演了几十年，没发现他任何弱点。
　　怎么骂了两句狠的，这人还挺高兴？
　　怕不是个受虐狂。

　　青云掌门道：“当初我说，你最好收一个徒弟，意思是找个人传承道统，不是让你事事亲为。你挑个好的，平日养在剑堂，闲时指点便可。”
　　他停了停，想看看元衡道君可有不满。
　　宿怀星目光平静。
　　掌门真人接着说：“传承没有你重要。为徒弟耽搁修炼，不值。”

　　这话听着奇怪。
　　意思其实是，后代弟子比不上化神期的师叔祖重要。

　　青云山三位师祖，元衡道君年纪最轻，修炼最快。
　　因遭遇瓶颈，境界停滞已有些年头。
　　这种情况，不思闭关，反而跑去养小孩，还是一个资质平平的笨小孩……
　　收益显然不佳。

　　“我知道你不愿听。”
　　掌门真人努力表现得诚恳，语调依然缺乏情绪变化，“为了青云山的未来，希望你认真考虑。”

　　他想说的只有这些。

　　至于那些想入非非的外门弟子？
　　不重要。
　　青云掌门仿佛一架冰冷精确的机器，一切以宗派利益为上，轻重缓急在他心中早有定论。

　　夜明珠柔和的光照亮书房。
　　燕以泽伏于案前，背影依旧有些瘦弱。纸墨笔砚规整地放着，水纹纸晕开几块墨点。
　　他没有写字。
　　不知道为什么，从师尊身边走开的时候，他莫名的难过。眼泪莫名其妙流出来，擦了好久也擦不干净。
　　温暖的怀抱从身后揽住他。
　　“怎么哭了？”
　　哭……？
　　他努力思考，想回答这个问题。可是就像别的问题一样，他搞不清，眼前都是迷雾，模模糊糊的，好像他即将失去很重要的东西，可他又不明白那到底是什么。
　　师尊从不逼问他，温凉的指尖拂过脸颊，眼睛就不肿不疼了。

　　那天夜里，燕以泽做了梦。
　　他梦到一个小孩子，他们一起写字，师尊检查课业，先看了他的，再看别人的。他的字不好。
　　他们一起练剑。胳膊酸，他停了一会。师尊来了，看那个小孩子挥剑，温柔地笑。
　　他又难过了。
　　为什么呢。
　　为什么他好想哭。
　　他在梦里失去了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到底那是什么呢。

　　青云山五年一度的试剑大会即将召开。
　　试剑大会不仅关系到内门弟子选拔，更是青云山对外宣示实力的庆典，场面甚是壮观，前来观礼的宗派代表数不胜数。

　　宿怀星牵着小徒弟来到登天台下。
　　“紧张吗？”他屈膝下蹲，抚了抚徒弟衣领的皱褶。
　　小徒弟眼睛红红的，昨晚没有睡好。
　　宿怀星笑着说：“别紧张，像平时一样用剑就好。今晚回家吃腊八粥。”

　　燕以泽费力爬上登天台。

　　宿怀星入座观礼。
　　衣角带起的微风驱散云雾，引来数不清的注视。宿怀星微微侧目。数百青云弟子垂首而立，以兵器行礼。他们对飞剑的控制不如内门师兄精妙，礼节做出来不大好看，但谁都能从中感受到他们至高的敬意。
　　燕以泽不会驭飞剑，不会行礼，在人群中紧紧抱住一把木剑，看起来孤零零的。
　　宿怀星对他轻轻一笑。
　　如和煦春风，把骨子里透出来的疏离之感冲淡了。

　　这一笑不知多少人心猿意马浮想联翩。
　　但谁都知道，元衡道君不是笑给他们看的。能让道君温柔相待的，只有那个白痴小徒弟。

　　按照常理，燕以泽尚未筑基，怎么也够不上试剑的门槛。山间弟子御剑而行，潇洒自如。轮到燕以泽，他只会抡剑拍蚊子。
　　就这，竟然被元衡道君看中，收为亲传大弟子。
　　命好真是比什么都重要。

　　现在还有机会！努力！争做二弟子！

　　众人摩拳擦掌，全力以赴。
　　剑意，流光，或凌厉，或清艳，飘然而至，倏尔消失。
　　虽然他们只在善庆堂修习了入门法诀，今日出剑，多少都有青云山的气质。
　　凶，而且冷。

　　剑光明灭之间，客座不时有人抚掌赞叹。
　　落日峰长老控制留影石，瑶华峰执事书写魂简，一丝不苟记录下众位弟子优劣之处。
　　试剑者众。
　　宿怀星粗略算了算，离结束大约还有两个时辰。
　　正好赶上喝粥。

　　突然，登天台一阵惊呼。
　　元衡道君为小徒弟裁改的衣袖灌满猎猎山风，直挺挺坠入深谷！
　　化神修士何其快！
　　残影掠过悬崖，一把抱住坠落的瘦小身躯。

　　宿怀星凌空而立，将徒弟护在怀里，视线冷漠地扫过台上那些人。
　　青云弟子感受到那股凛冽气息，两股战战几欲跪倒。另一道强绝的意识自天门峰来，将他们稳稳扶起。

　　‘道君这是何意？’
　　青云掌门冰冷的声音传进识海，‘纵使你有天大的事，试剑之后再说。’

　　宿怀星眯了眯眼。
　　杀意丝毫不减，甚至往天门峰压了一压。

　　观战的宗门代表不知发生了什么，好奇往台上窥看。
　　七曜宗主还在照镜子。左照，右照。似乎瞧见一些不可理解的画面，他诧异地挑起眉头。

　　两道无形剑识缓缓交锋，威势恐怖得不相上下。

　　‘道君，请退。’

　　宿怀星终于回应：‘有人伤我徒弟。’
　　青云掌门不带感情的声音说：‘白痴吗？除了你，还有哪个青云弟子不顾及试剑大会，手段拙劣谋害同门？’
　　‘……你找死？’
　　‘骂的是你，不是你徒弟。别发疯。’

　　“喀”。

　　登天台四周剑阵承受不住威压，底部裂开一条细缝。

　　‘道君！！’
　　七曜宗主拼命传音，‘别打了别打了我有话说！啊啊啊啊凌霄你小声点我脑子炸了！！’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你们剑修怎么不出剑也要把人脑壳削掉？！

　　阻拦剑修打架，等于找死。
　　即便他们只是“想”打架。
　　荀奕神识探进半截，紫府剧痛难忍，好似浑身筋脉叫人割了一遍。
　　‘元衡跟我走真的真的没骗你我知道你徒弟怎么了……’

　　打徒弟牌果然有用。元衡道君听了他的劝，对峙的半边剑识骤然一空。
　　接着御风而走。

　　荀奕跺跺打颤的腿，咬牙跟上去。

　　天门峰厚重的云雾散了一散。

　　‘……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