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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沉香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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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泽言在办公室里呆到很晚才离开,其实这阵子也没有那么多事要忙,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样去面对她。
他做不到全无芥蒂,而她心中隔阂已深,两只困兽强行圈在一起,也不知道结局会如何。
现在的他,没有办法理性思考,此时此刻,他就只想要把她放在身边最安全的地方关起来,他不愿见她再被任何男人觊觎。
回凤栖梧居的时候已经晚上十一点多,进门的一刹那,看见她抱臂蜷在正厅里的紫檀飞凤围椅上,他心中不免惊喜了一下,大踏步过去,柔声问道,“怎么这么晚还没睡?在等我吗?”
她从臂弯里抬起头来,一双清泠的眼没有更多情绪,“是,我只是想问你要睡哪间房?”
凤栖梧居的正厅左右各有一间卧房,大些的那间是正房,小点的是配房,虽然也放了床,其实在过去并没有怎么用得上。
他本来还有些雀跃的心在听到她的回答之后瞬间跌落谷底,原来,她只是担心他再强迫她,所以等在这里,是要跟他清楚明白地划清界限。
“我睡右边这间”,他脸色淡下来,说着便径直进了那间配房,合上房门。
木轴轮哗啦啦移过去的声音在深夜里被放大了无数倍,反而令她心安。可能是因为时差还没倒过来,她其实老早就困得很,可是与虎狼同居一室,怎么能不提防?
以她对他的了解,只要不是把他逼到盛怒的地步,他也是不屑用强的,所以,好好跟他说说,虽居一室,分庭而治,这样两个人都能放松些吧。
回到左手边的大屋里躺下,想想还是不放心,她又爬起来把红花梨木的梳妆台拖过去抵住了合页门,这才安心回到床上去睡觉。
早上醒得晚,隔壁屋里的“室友”已经离开去上班了。
一个晚起早睡,一个早出晚归,能面对面的时间也有限,她那颗想歇斯底里狂躁发作一番的心因为找不到发泄对象,终于也暂时地蛰伏下来,如此,诡异而平静地也过了一个多月。
被迫离开纳尔逊,她原本以为她会思之如狂郁郁寡欢,居然没有,想来所有的深浓爱恨都在离别那晚消耗干净了,如今只剩心如止水。
他把她从前用过的手机还给她了,也没有明说不许跟外界联系,可她却提不起任何兴致去跟任何一个人保持联络。
如今的李园朗阔空森,适合她画地为牢,日常除了去退思楼翻书看,便是跟莲姨在一起学着调香。
沉水香屑的香气悠远连绵,绕梁不绝,闭眼沉浸其中时,常会想起张爱玲写的《沉香屑第一炉香》。
她是葛薇龙吗?被雕梁画栋的富贵荣华迷了心窍,自甘堕落?后来争过来的心上人心里其实也没有她,从此浑浑噩噩一生,成为物欲的俘虏?
上好的沉香屑不但没有令她心静,反而熏得她头痛,索性不再纠结,反正余生都是消耗,那耗在哪儿不是耗呢?自己在这里,起码金装玉裹不愁吃喝,还不用伺候男人,寻常的金丝雀可能还没有这般轻松的吧?
许是真的心宽体胖,她不但没有因为思虑过多而瘦减,反正腴润了些。
九月初,园子里的早桂已经开了三两枝,天清气朗,幽香浮动。
今年秋天来得早,盛浅予翻了翻日历,发现8号是白露,13号就是中秋了。
中秋没什么好的回忆,不想记得,白露倒是挺好,“蒹葭苍苍白露为霜”,她突然想起白起来,那会儿刚进李园没多久,只当他是李微泠众多哥哥中的一个,也曾在明玉湖畔嘻嘻哈哈笑闹过,却没想到他与姐姐之间有过那样结局惨烈的一场爱情。
晃了晃左腕上的那串珠链,她忽然无意识地轻笑起来。
秦桑把“香寒”给了她,嘱咐她若有机会可以交给白起,她把这颗小印藏在镂空的大珠花球里,又挑了些大颗的珍珠,串在一起做了串手链,“圣诞”那晚,因为这链子跟那套衣服倒也能搭,就没有取下来,居然意外地带回国了。
果然,冥冥之中自有天定,如果她是姐姐和白起之间翻搅起的波澜不息,那么注定也该由她来平定风波吧。
只是,她困在这儿,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去,而且,她现在也没心情去见白起。
莫名有些烦躁,她站起身来,随便裹了条披肩便去园里晃荡了。
现在园子里人少,没有了众人簇拥的老人,也没有了吵嚷不休的稚童,自然也就没了人间烟火的喧哗热闹,日头落下了之后,夜色便急赶急地笼上来了。
她觉得自己像个幽魂一样在游荡,路过明玉湖,闻见湖荡幽泽的水气,不由自主钻进了乌篷船里去。
船舱里居然有蜡烛和火柴,用油纸包着也没有受潮,“哧”地一声火星亮起,烛焰燃烧起来的温暖熨帖让她身上那股子测测清寒瞬间消散无形。
伸长了胳膊在木格子乱掏,掏出一卷《浣花词》来,随手一翻,却是一阕《归国遥》:
金翡翠,为我南飞传我意:罨画桥边春水,几年花下醉?
别后只知相愧,泪珠难远寄。罗幕绣帷鸳被,旧欢如梦里。
“旧欢如梦”,这几个字刺痛了她的心,“嘶啦”一声响,她已经撕下了那页诗词,随手就凑到烛火上去点燃了,看着配图里那金色的青鸟渐渐被火光吞噬,心里有一种难言的快意。
烧剩下的一个角,被她扔进了湖里,那渺渺一点微光瞬间就熄灭了,她长舒一口气,灭了烛火小心翼翼起身离开了船舱。
旧日光阴,不值得惦记,有闲情错付,也有两相悦好,既然如今身在金丝笼中,也无需青鸟南飞传意了。
她知道,跟许墨的那段情,没有可能再延续了,当初行差踏错,其实如今也再没有脸面强求,不如,俩俩相忘。
回到凤栖梧居,意外地看见那个一直都晚归的人居然端坐在厅中的围椅上,看见她进来,笑嘻嘻地问,“你去哪里了?我等你了半天。”
浓重的酒气扑鼻而来,这个人也不知道喝了多少,醉成这样,不去睡觉还端端正正在这儿坐着,不知道又想搞什么幺蛾子。
她一边在心里提高了警惕一边随口应他一句,“还能去哪,总不过是在园子里转悠。”
李泽言见她拐进房里,忙站起身来好着急地扑过去,“别关门!我有东西要给你!”
“我不要”,她干脆利落地合上绘着桃蹊成林的推拉门。
眼见得门要被关上了,李泽言一时情急,伸出右手去挡在门缝里,“喀拉”一声响,倒是把盛浅予吓了一跳。
“你又发什么疯?”她拉开合门,很是不悦。
“说了有好东西要给你”,他也不知道疼,还是笑嘻嘻的,踉跄两步跌进来,从裤子口袋里翻出一个深紫色绒面银缎带的盒子,转身递给她,“看看,你肯定喜欢。”
盛浅予面无表情从他身边经过,“不喜欢,不要。”
“你都没打开看”,他一副很委屈的样子,硬是要凑到她身边去,打开盖子杵到她面前。
她被他逼得没法,勉强看了几眼盒子里的东西,是一颗梨形白钻,火彩、净度都无懈可击,大小也合适,没有大到夸张的地步。
“是项链”,他献宝似地拎起钻石的铂金满天星链子,在她面前晃,“你以前不是喜欢项链的吗?上次给你挑的那条跟罗嘉的撞了款,所以你生气了,但是那是我午休的时候亲自出去买的,不是喊秘书们随便挑的,而且罗嘉那条根本就不是我买的”,他拉拉杂杂说了一堆,笑容可掬,“这条是我在拍卖会上一眼就看上的,跟永盛的徐万年抢了半天,最后300万拿下的。我觉得适合你穿裙子戴着,来来来,我给你戴上……”
盛浅予一把推开他,圆睁双目,几乎是咆哮着道,“我说了我不喜欢不喜欢不喜欢,你听不懂吗?!!”
她知道他说的是那次劫匪劫持她后来被白起所救之后她发的那条一语双关的朋友圈,误会她喜欢项链,先前又没买着好的,这次遇见好看的了,就巴巴地拍下来急着回来送给她。
可她却并没有感动,只是心酸又恼怒。
心酸是她从未见过这样孩子气的李泽言,而令她着恼的是自己突然想起亦舒在《喜宝》里写的勖存姿送喜宝一条杜白丽曾戴过的维多利亚时期的古董项链。
杜白丽是路易十五最得宠的情妇,所以姜喜宝闻弦歌而知雅意,而现在,轮到她了,该怎样表现才是得体?或者,他想要看到她有怎样的表现?
李泽言似乎被这样失控的盛浅予吓得清醒了一点,可他呆立了几秒,还是试图上来给她把项链套进脖子里。
她不胜其烦地推开他往后退了两步,一脸余怒。
他是看得清她的表情的,原本喝酒喝木了的神经突然清明起来,凝望着她,他嘴角弯出一个嘲讽的笑,“你不是说只要是贵的,金丝雀都喜欢吗?这条项链300万呢。”
她依旧不为所动地跟他保持着距离。
李泽言的声音里渐渐带上了寒意,“如果,你还想要你那个人鱼戒指的话,就乖乖过来戴上。”
盛浅予一怔,想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迟疑地靠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