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流女子》银时的裤腰带

4、麦谷堆里葬至亲

　　病房内，一妇人给躺在床上睡着的男人掖好被角。
　　“娘，爹身体好些了吗？”苏清将水果轻轻放在桌上。
　　祁芳轻轻摇了摇头。
　　“一直咳嗽，那个大夫说，得做什么手术才能根治......”祁芳抚了抚苏平皱巴巴的手，不再言语。
　　“娘，可是为钱为难？”苏清将信封从水果篮下取出。
　　“那个大夫说，要一大笔钱。可家里的东西能卖的都卖了，路上一些值钱的，也被那些天杀的家伙抢的抢，摔的摔了。真没钱了啊。”祁芳愁眉苦脸地看着苏平。
　　“娘，这是女儿这个月的月薪，我等一下给医院交过去吧。治病要紧。”苏清将包着银钱的信封递给祁芳。
　　“这！女儿，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银钱！”祁芳焦急的握着苏清的手。
　　“傻孩子！你爹虽然睡着，但他必定和我一样，不同意你去做什么傻事的！姑娘，这乱七八糟的钱咱们可不能挣啊！”
　　“娘！您说什么呢！这是正儿八经的工钱！我不是给人做秘书吗？正好女儿解决了老板手里头一件大麻烦！这是奖金！您放心。”苏清拍了拍祁芳的手。
　　“真的吗？女儿啊，世道乱，你哥走了，我们家就你一个孩子了，你可千万，千万别做傻事啊！啊？”祁芳紧紧握着苏清的手。
　　“诶！肯定不会的。娘您放心！”苏清微微笑着，“我一定会好好工作，将爹的病治好的。”
　　“您先吃个水果，休息休息，爹让我照顾一会儿。您看，您都瘦了，爹要醒了，可不得心疼坏了呀！”苏清将祁芳扶到床上坐着，给她递了个苹果。“今儿早新买的，红彤彤，新鲜着呢。”
　　“诶诶，娘吃不动，也比不上你在外跑着累，这果子你吃吧。娘睡会儿。”
　　祁芳也是真的累了，她几乎是一碰上枕头就昏昏欲睡了。
　　“睡吧，睡吧，我看着呢。”苏清轻声说着。“都有我呢。”
　　时间悄悄溜过，苏清见祁芳睡熟了，便转过身，看着她爹那张憔悴的脸，依稀地辨出她哥的影子来。
　　她哥是在逃亡途中没了的。
　　多久的事情来着？像是两三年了。
　　一枚炮弹轰的一声，便将她从平静美好的梦中惊醒，从此人生便像是进入了传说中的苦海和地狱。
　　那是个春光明媚的好日子，迎春开得正好，她本是富家女，闲适地在家中读着书，眼里是一派的快乐天真，她哥理应在外查账，却忽然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喊着她，让她快收拾行李逃走。
　　“清儿快，快上车！”她哥急匆匆地将祁芳扶上车，在地上随手抹了把泥，在苏清脸上涂了几把，将她娇俏的脸遮住。
　　“哥！怎么了！你说话呀！”苏清被吓着了，她从未见过稳重的哥哥如此形状，像是天塌了。
　　“轰！”一枚炮弹在远处炸开。
　　苏清不说话了，她沉默地看着远处呼啸盘旋的直升机，炮轰声不停，她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忽然红了，她哥的声音也忽近忽远了。
　　“敌军攻到这里来了，街上都是枪弹火炮，杀疯了！”
　　“幸亏，幸亏我们家偏。”
　　“我们从林子里走，走到河边，我们渡船，一路到海城，海城有我大学的同学，他应该可以照应我们一二。”
　　“路远，匪多。我们一定得小心。”
　　“路上定不比家里了，娘，爹，你们得吃苦了。是孩儿不孝！”
　　“驾！”
　　车轮滚滚，在泥上留下深深的轮印，她生活了十几年的家，就这样，在炮轰声里远去。
　　像他哥说的，他们受了好些苦，富贵在炮火中成了空，在逃亡中金银财宝更是会招下灾祸，她艳丽的脸若不好好遮好，被那些阴邪的男人看了去，便要遭央，一路上防那些军痞，又要防那些个山匪。不但如此，同行的流民不知何时会捅你一刀，还是给你递上援手。
　　他们一家子在山窟里过过夜，也曾露宿在废庙，她爹便是从那染上了病的。但最怕的，反倒是在村里过夜，村里会冒出好些妖魔鬼怪——掠人的贩子，宰客的黑店，见不得人的勾当在这些沟沟角角里滋生。
　　她哥是怎么没的？
　　苏清略恍惚地想着。
　　他们停留在一个废庙里，废庙被乞丐，和向他们一样的流民挤满，窗外的冷风呼呼地吹，她爹不住地咳嗽，引来了挤在庙里的流民的谩骂。
　　她哥去村里买药了，许久了，未曾回来，苏清有些不安地抱着包裹，望着门口，期待她可靠的顶天立地的大哥在门口出现。
　　可她等到了天亮，她哥还未出现，只在门口，晃晃悠悠地走进一个小豆芽一样的女孩儿，脸上灰扑扑的，问着：“你们谁是淑清？谁是淑清？”她讲话漏风，口齿不清，年纪又小，半天才理出个大概。
　　她哥被人追着打，为了救这差点被轮了的小豆芽，她哥是要把命搭上了。
　　她急冲冲地跟着豆芽菜，跑去找她哥，却只来得及见他最后一面。心中不知是悲是恨，一双手高高扬起，竟不知该打谁。
　　若是这跟豆芽菜早一些？早一些？她哥是否还有救？若是没救这个豆芽菜，她哥是不是就不会把命搭上？若是那些天煞的卑鄙小人没这些龌龊心思？若是没这乱世道！
　　“她长得太像你小时候了.....别怪哥，算了，怪你哥吧。哥对不起你。哥对不起你。”她哥就这样，伤痕累累地在麦堆里没了，留下苏清，一个人挑起了所有担子。
　　她一个人，用手给他哥刨了个坑，在不知是哪个旮旯的地方，把她哥埋了，也把她的一部分埋了。
　　她没有大树了，她得成为大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