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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三十章 ...

  •   一块龙尾砚被扫到地上,摔出裂纹。敖在田是想用这块砚去砸跪在面前的这个畜生,奈何这次中风后右半边身完全麻痹,左手也只能使上这点力气。

      敖跃鳞一动不动地跪在那,这是他生平第一次‘挨打’。

      敖在田已经说不清话,愤怒而含糊地一遍又一遍重复,敖跃鳞终于听清,是‘畜生’。

      霍全胜走到敖跃鳞身边:“你这回怎么这么毛躁,是不是伤心过头糊涂了?快跟你爸认个错,然后多给你妈磕几个头!”

      敖在田再次激动起来——骨灰都扬了,对着谁磕头?!

      霍全胜:“你爸不能气,你别犯犟!你妈已经没了,这世上就你们爷儿两最亲,有什么苦衷好好跟你爸解释。”

      敖跃鳞仰起脸,轮匝肌酸涩地收缩着,嘴角抖了抖,绷紧,什么也没说。

      李归雁死了,死因跟卢昶如出一辙,只是凶手由天然气换成了存在更大安全隐患的煤炉。在敖在田住院期间,敖跃鳞竟擅自做主将尸体火化,没经任何仪式、没请任何亲友,把骨灰撒入大海。

      就因为李归雁死因可疑,他为人子的怕了外界议论,才这样草草了事?敖在田坚信人死入土为安,把骨灰撒到海里,那就是魂飞魄散,尸骨无存!这么做,坏了敖家的名声,破了敖家的风水,就不被人议论,就不丢人?!

      敖跃鳞仰起脸:“就算能入土,百年之后,我妈不是也不能与您并骨么。”

      高栖园里为敖在田百年后准备的空穴里,早已安放了另一个女人。

      凡事先后有序、高低有别,多少女人想身后葬进敖家这座塔而不得其门,能进来,还计较身在几层?塔尖只有一顶——敖在田已说不出这样连贯的话。

      敖跃鳞:“您就放她海阔天空吧。”脚一撑地站起来,“爸,您好好休息,我走了。”

      柏凼是在网上看到李归雁的死讯的,当时他人已经在往回赶,这下更是归心似箭,到了鲸潮市哪儿都没回,直奔龙星。之前他给敖跃鳞打了无数电话,都不通,就给何乐打电话。

      何乐:“这人到今天连假都没请过,天天就是工作。”

      柏凼:“这么正常?”

      何乐:“正常个屁!他白天折腾国内研发部,晚上联着网折腾海外研发部,连轴转,不睡觉、不哭,这他妈是想直接肉身成仙跟着阿姨去了吧?”

      柏凼风尘仆仆赶来,敖跃鳞正在跟本部门的人开会,他一等两个多小时,屋里都不带中场休息让人撒个尿的。就为了拯救那一屋子的膀胱,他也准备硬闯了,没人拦他,长着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敖跃鳞有多不正常。

      门推开,柏凼往门口一站:“敖跃鳞,你出来下。”

      长会议桌两边的人都看他,坐在长桌一端的敖跃鳞只是抬了下眼,又落下去。

      柏凼用下唇润润上唇:“不出来?那你可别后悔。”

      只见他喉头一滚,放声高唱:“¥%¥#&&……”

      屋里首先是鸦雀无声,之后是一阵高压锅放风阀没堵严实的哧哧声,终于有人绷不住先笑了,笑能传染,很快笑成一片。

      还是柯南那首歌,调跑得像平原放马,十六年的老马认得路,载着敖跃鳞回到夜郎山,有个孩子站在山风口里哭。流泪是伤口愈合的开始,敖跃鳞不要愈合,他要把妈妈永远留在伤口里。可哭的传染力更强,十六年前自己的哭声一声声震在心里,他再也撑不下去——

      他眼底泛红,被眼下的青黑衬得分外明显。柏凼收声,我他妈让全世界笑,就是为了让你哭。他开始撵人:“笑够了没?都出去出去——”

      众人都反应过来在这种时候当着敖跃鳞的面笑有多不合适,赶紧讪讪离座出门。

      柏凼朝敖跃鳞走去:“不让他们看。”然后一把搂住他脖子,脸错开,彼此不见,“我也不看!”

      何乐赶紧在外面把会议室门给关严,大嘴做了个‘唉我去’的口型。

      柏凼感到肩背一紧,终于也被搂住,他张嘴想说话,嘴里咸咸的,原来自己也哭了,他听到敖跃鳞的声音:“我妈……我妈活着时对我说过,她死了,绝不葬在敖家墓地,她要……葬在海里。”
      ————————————————
      第二天柏凼起了个大早,洗了脸抬头照镜子,吓一跳,好好的明月洞挤成了一线天,眼睛肿的不能看了,得找副墨镜戴上。

      他这趟出差回来还没回队里,得赶紧去报到,一进支队大楼,迎面罩下一个高大的身影,那人五官因逆光而模糊,就能看见一副大墨镜。柏凼第一反应是敖跃鳞怎么也来了,认清人后马上一挺身:“童局。”

      童峻峰正匆匆赶路,被他叫的一愣,哑着嗓子说:“注意警容,在楼里还带什么墨镜!”

      您老眼睛上那两块是马赛克呀?柏凼忍住贫嘴,去找皮虎。

      荣大爷的话给了他提点,乳和目同属离卦,三乳就是三目,大家想法一致,都想到了三目湿婆神。

      提到三目,岳强打了个愣神儿,拿出一张纸在上面写字:“老大,明煛寺的煛是不是这么写?”

      煛字就好像三个目摞在一起,第三目中正喷着火,这不正象征着湿婆神毁天灭地的法力么?

      皮虎很早就交待岳强调查李归雁,所以他知道,她跟其他阔太太不一样,深居简出,非常低调,唯一见过报的新闻就是常年多次大笔捐赠明煛寺。

      皮虎一直在想,‘盲鱼’这样的组织一定有一个隐蔽的场所,那个雪姑还是仙姑的到底藏在哪里……现在一切都好像有了答案。

      寺庙不同于一般场所,何况还是香火鼎盛的名寺。皮虎想先去探个虚实,岳强沮丧地回来:“明煛寺全寺维修,暂停开放。”

      全寺维修,这等于抹杀了所有可疑的痕迹。皮虎发了通脾气后冷静下来,早不维修、晚不维修,偏捡这个时候……这段时间他有个模糊的怀疑,现在越来越明晰,警队里有内奸。
      ——————————————————
      柏凼没想到毛静艳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后再找他,也没听过她提到的那个病,先天代谢性肝病。在他印象里,只有纵欲酗酒的老头子和不讲卫生的人才会得肝病。

      毛静艳红着眼圈儿:“这是老梁家的遗传病,倩儿生下来倒是健康,可我这颗心呐,总是悬着。她自己倒好,说是反正不知道哪天就犯病了,快活一天赚一天。整天跟着那帮人疯,年轻轻把自己的肝作成块石头。”

      她越说越难受,拿纸巾擦眼角:“都是她爸带的病根儿,我这命怎么这么苦,遇人不淑,一个两个都是这样。”

      柏凼觉着这话刺耳,就不该跟她心软:“不熟你就上屉蒸,你这种贪心的女人,烹夫都得挑肥拣瘦。”

      毛静艳楞了一下,居然没有发作:“柏……小柏,你别走,我……还有话跟你说。”

      柏凼:“你赶紧说。”

      毛静艳:“你……妹妹她还年轻,不是没得救,医生说,想要根治,最好能做肝移植。她爸爸那块肝是指望不上了,我想着,我就是想着……”

      柏凼:“你想要我的肝?”

      毛静艳:“一块,一小块。肝的再生能力特别强,真的,尤其你年轻、身体好,肯定很快就恢复了……”

      柏凼:“行。”

      毛静艳:“我咨询过专家,你这个年纪,切一小块肝对以后的生活毫无影响,还能排毒。我们会找最好的医院,请最好的专家动手术,不会有任何危险,术后让最好的营养师给你调理……”

      毛静艳突然住口,意识到刚才柏凼说得是‘行’。

      “你……”她得确认一下,“你真的答应了?”

      柏凼:“光我答应行么?不是还得验血什么的,要是医生答应,就给她一块呗。”

      “献血促进血液循环,肝是造血的,捐肝肯定效果更佳。”——柏凼对敖跃鳞做出解释。

      敖跃鳞:“成年人的造血器官是骨髓。”

      柏凼:“……”

      敖跃鳞:“我找陈院长联系国内能用的肝\源,其他公立医院我也有熟人。”

      柏凼:“别。梁倩儿就是棵刺儿菜,外面刺儿,里头菜,就她,能挺过排异去?”他挠挠脑袋,“血缘这玩意儿真他妈神奇,一听说她病了,我就犯贱……说不明白,唉,你永远别明白,你家里人都健健康康的……”他又说不下去了,敖跃鳞还剩下几个家人?

      敖跃鳞静了一会儿,问道:“需要我为你做什么?”

      柏凼:“你有空帮我租个房子吧,听说这种手术一个月就能恢复,短租就行,别太贵了,就照这个标准。”

      敖跃鳞:“这里到期了?”

      柏凼:“没有。我奶奶隔三差五就来帮我收拾东西,我不想让她知道,得换个地儿。”

      敖跃鳞:“不用租了,住我那儿。”

      柏凼也不怎么一下想起荣大爷说过的‘说啥也不能当上门女婿’,一咧嘴:“豪门深似海阿,我就是个小水坑,不得淹着了。”

      敖跃鳞:“不是西楼,是馥海小区,我在那有套公寓。”

      手术没悬念地安排在念慈医院进行,盛季是主刀医生。柏凼其实心里有点看不起他,还记着乔新生产那晚上的事,但梁昌泰从不去除了念慈之外的其他医院,只认盛季,他信不过其他人给独生女做手术。

      第二天柏凼拖着个大行李箱下楼,一出小区门,就被毛惊艳派来的人捉住‘押进’医院了。念慈的VIP,堪比五星级酒店套房,就是更干净、更肃静。小柏到这儿就升级成‘巨柏’了,享受着国家一级保护,被伺候成了一具尊贵的植物人。

      敖跃鳞拎着大包小包来看病人。

      柏凼:“啥玩意儿,益气补血?我又不是要坐月子。”

      敖跃鳞:“跟剖腹产没差别。”

      柏凼:“手术前要空腹。”

      敖跃鳞:“留着手术完慢慢吃。”

      柏凼:“完了也不吃。不爱吃,补血的玩意儿都有血腥味儿。”

      敖跃鳞:“那就睡觉。”

      柏凼:“睡不着,毕竟有死亡率呢。”

      敖跃鳞:“你还知道怕?”

      柏凼:“你不是来陪床的么?坐床上啊,隔那么远,说话还得喊,我得省着元气。”

      敖跃鳞不为所动:“可以打电话。正好给DS手机做个低信噪比环境测试。”

      柏凼:“我说话就是噪音对吧?我可用不起DS8。”

      敖跃鳞神色一沉:“出事之后,DS8一直都在降价。不过你放心,有问题的手机已经召回,市面上供应的产品,龙星可以用三十年的品牌保证。”

      柏凼:“好的不嫌贵,不好的再便宜也是浪费。我不浪费那个钱,攒着买DS9呢。我也不信品牌,我就信你。”

      敖跃鳞:“……”

      柏凼:“一直没问你,你是不是早认出我来了?憋着不说,好玩儿啊?”

      敖跃鳞:“那时你正调查我,说了给你添麻烦。”

      柏凼:“五釜轩那次呢,你怎么不解释?”

      敖跃鳞不瞒他:“那时候,我误会了你跟梁昌泰有关系。”

      柏凼嗤了声:“我跟他有什么关系。”

      敖跃鳞:“都说了是误会。”

      柏凼:“那然后呢?”

      敖跃鳞:“拖久了,不想说了。我一直不能确定,你还记不记得我。只有你也想找我,我找你才有意义。”

      柏凼又嗤了声,声音却轻了:“别说那么好听,不就是不见兔子不撒鹰么。告诉你,我可是主动型,小心兔子蹬鹰,到时候你可就翻不了身了。”

      敖跃鳞没搭腔。

      柏凼又开始找话,幽幽探口气:“开膛破肚,是到鬼门关前打个转。听说很多色鬼就守在那儿,专抢黄花大闺女。现在男女平等了,你说会不会有女色鬼看上我这黄花大小伙儿?”

      敖跃鳞板脸说:“那么喜欢挨刀,让医生往下挪三寸再补一刀,就成凉了的黄花菜了,男鬼女鬼都不惦记。”

      柏凼笑得翻了个滚儿,笑完说:“诶,问你个隐私点儿的,你是不是?”

      敖跃鳞:“是什么?”

      柏凼:“黄花那什么啊。”

      敖跃鳞没理他。

      柏凼:“黄花鱼!细鳞嫩肉,蒸煮煎炸皆宜,最适合术后大补!哈哈哈哈——”

      第二天一早,盛季带着几个医生来做手术前的最后一次查房,问梁倩儿:“怎么样,紧张么?”

      躺在病床上的梁倩儿灰着脸,后槽牙打着颤:“不、不、不紧张。”

      盛季又问柏凼:“你呢?”

      柏凼:“您帮我在她那精饲料喂出来的沃土上好好挑块殖民地。”

      梁倩儿:“六、六十三公分,叫、叫沃土?”

      柏凼一挺胸:“那确实太贫瘠了,你问问护士小姐那个能不能垫里面?”

      他指着吊瓶架上的生理盐水袋。

      梁倩儿一下不磕巴了:“腰围!不是胸围!”
      柏凼:“哈哈哈哈——”

      盛季取下眼镜一个劲儿擦。

      柏凼怀疑是他紧张,怎么一要开刀就这副模样,晕血么?

      柏凼是第一次做全麻,那感觉跟人描述的差不多,药物吸入没多久,就彻底失了知觉。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境不好不坏,就是累,他披着一身赘肉吭吭地在大雪里跑,路没有尽头,天地茫然一体,到处都是白色,只有手背上连着一条刺目的红色细管,再往上看是……眼睛慢慢聚焦,是血袋。

      意识逐渐恢复,已经又回到病房里。

      “怎……”麻药刚过劲儿,舌头都不太灵活,过了一会儿才好使,“怎么回事?”

      一边观察输血情况的医生说道:“有轻微的术后出血现象。”

      柏凼想了想,之前他了解过,术后出血这种情况大多发生在受肝者身上,就问:“那,梁倩儿呢?”

      医生:“她的出血量大一些,也属于常见并发症,没有太大问题。”

      柏凼:“那就好,真怕白挨这一刀。诶?我是不是占了她的血袋,她还有血用么?”

      医生:“您现在用的血袋,是敖先生之前捐的。”

      柏凼想起来敖跃鳞那天手里拎着的红糖:“到你们医院献血的,是不是还给发袋儿红糖?”

      医生:“黑糖。我们产科的老中医自己按照古方熬制,绝无添加剂。”

      柏凼:“……”

      敖跃鳞正好这时推门进来。

      柏凼动了动手背上的输血管:“你什么意思啊?”

      敖跃鳞:“有助于血液循环。”

      柏凼:“咱两血型一样么?”

      敖跃鳞:“我是O型血。”

      柏凼让他帮忙打开病床旁边的柜子,里面装着那小纸袋黑糖。

      敖跃鳞:“你不是嫌腥么。”

      柏凼:“分着吃最好吃了。”

      外面的说话声一阵高过一阵,医生说,我出去看看。他一打开门,走廊里的声音清晰起来:“我不听你说。盛季呢?你让他来跟我解释,不是说这种手术出血量很少么,我女儿为什么还输那么多血?是不是手术有什么问题?真出了问题他能负这个责?!”

      柏凼一阵头晕恶心,估计也是并发症。

      敖跃鳞去将门关上,回来说:“梁总也来了。”

      柏凼:“哦。”

      也就是说夏静艳肯定不会进来了。

      梁昌泰坐在病房外的等候区,一直等到敖跃鳞出门,进了走廊另一端的电梯,才起身。

      柏凼闭着眼睛,听见门响就一笑:“又回来干嘛?没糖给你吃了。”

      梁昌泰本来是严肃脸,一下子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他什么场面没见过?可现在竟感到一种陌生的尴尬,他猜到柏凼把他当谁了,这小子跟那小子,到底什么关系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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