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芳菲》Martin

6、六 百感

　　很疼，浑身都很疼，头疼得像快要裂开，五脏六腑就像剧毒发作时揪成一团垂死挣扎，丝毫顾不上这个身体的主人的感受。

　　林怡想睁开眼，却困倦至极，转瞬又闭上了。

　　“送来得早，没什么事情了，也没伤到大脑，是不幸中的万幸，但是我们注意到她的手腕上很多割伤，她有很严重的抑郁症吗？你是她的家属吗？”
　　“嗯对，我是她的未婚夫。”
　　“有其他直系亲属吗？”
　　“她和父母已经决裂了，让他们过来也不太可能，医生，有什么问题您可以直接和我说，我们就快结婚了的。”

　　年过三十的小李医生略微思索了下，想到眼前这个男人抱着这个女孩子来的时候眼眶通红的样子，又是交钱又是在抢救室等到凌晨，觉得应该不会有假，就算有假自己也没办法了，这至少还有个自愿做亲属的交钱，他在医院工作了好几年，遇到过好几次就送来个濒死的，好不容易抢救过来，一个家属，别说家属，一个相关人员都没见，这些情况里的患者大多数时候都是一醒来就偷偷溜了，也不会去补交钱，损失只能由这些当时负责抢救的医护人员承担。后来大家都学聪明了，不先交钱不给治，但一是有个绿色通道，二是医者仁心，哪个做医生的不是为了救死扶伤来的？真正紧急的时候只能尽全力抢救，又要倒贴工资？那还是得救啊。所以眼前这个情况已经很好了，小李医生决定不再多事，直接叮嘱完。

　　“如果患者抑郁症很严重的话，建议住院治疗，不过不是住我们这些综合医院，而是专门的……我这样说你明白吧？”
　　“我明白，她已经有专业的心理咨询医生负责了，我会处理好的。”
　　“那行吧，这些是你们自己家属处理的事情，我也不多说了。”
　　“谢谢医生，谢谢医生。”

　　张少康坐在病床边，看着眼前这个眼睛紧闭的女人，她的脸上还有些青色，不过比自己撞门进去时见到的好多了。刚刚和抢救的医生聊过，但他心里却丝毫没有要把这人送去疗养院（专门治疗精神病人的地方），他觉得林怡不是这样的人，也不需要被这样对待，更何况他永远不会放弃她，他就可以做一个合格的护工。

　　想到这又有些想笑，自己眼巴巴愿意做别人的护工，愿意照顾她一辈子，她呢，一眨眼就能把命给弄没了。

　　当时张少康打不通电话，便直接开车到了林怡楼下，冲上楼敲门，却无人应答，万分焦急的他一脚踹开了门，一打开房间门自己差点没晕过去，先冲去把阳台的门打开，再抱起床上的人往外跑，一路送到医院。

　　她那么轻，几乎都不用用力就被抱起来了，脸色青白，活像港式恐怖片里的僵尸，嘴角还带着点白沫，张少康只觉肝胆欲裂，又要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悲伤尽力集中注意力，开车到医院，他不能有一点差错，否则林怡就真的要离开了。

　　抢救的时候张少康坐在抢救室门外，看着林怡的手机，这个行为挺不好，但他也不想管这么多了，悲伤过后就是愤怒，愤怒之后便是迷茫，他想把林怡捆在身边，至少这样她就不会再去寻死觅活的了，他可以永远都陪着她的，可是那又怎么样呢，他不能这么做，这样既不是自己，也不是一个爱人。

　　一开机便是数十条短信，全是不堪入目的辱骂和诅咒，他看到号码的备注：母亲，脑海里的线索开始一点一点地串联起来。

　　林怡睁开眼睛时还是觉得浑身都不舒服，也不能形容成疼痛，但就是难以言喻的难受，她侧了侧头，看见张少康面无表情地坐在床边，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又想了想，方才想起自己做了些什么事，为什么躺在这儿。

　　“醒了？知道自己为什么躺在这吗？”张少康看林怡醒了，伸手按了铃，略显冷漠地问林怡。其实自己看着林怡的样子心里心疼得不行，但实在是有股无名火在胸腔里绕着。

　　林怡说不出话，觉得有些尴尬，又有些烦躁，眼泪却忍不住顺着脸颊往下流。

　　“怎么哭了呢，人没事就好，唉，我是不是太凶了，你都不知道我冲进你家的时候你的样子……”张少康一看林怡开始流眼泪，连忙去抽纸给她擦。

　　这时医生和护士也进来给林怡换药了。

　　林怡觉得尴尬得不行，又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耻，又怨恨张少康为什么救了自己，还带着点莫名其妙的庆幸和委屈，同时因为这点子庆幸感到更羞愧，一时百感交集，觉得更难受了，便又沉沉昏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