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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三章 第五节 必生必 ...

  •   白执坐在木椅上,望着对面温远萌头上的黑白照片,那些照片好像是从五六十年代欧美默片里剪下来的,四边很多留白,被圈在一个黑色相框里,挂在墨绿色的有些斑驳的墙上。温远萌搅完咖啡,轻轻放下了勺子。
      “五年了,这里还是没变。”
      “……”
      温远萌就像是一张被他放在纸箱底下的黑白照片,多看一眼都觉得不耐。白执继续慢慢搅动着咖啡,看着里面的泡沫一圈一圈地旋转。沉默就是他能做出的对人最大的精神虐待了。
      “你也没变。”
      “……”
      白执喝了一口咖啡。
      “温总,我们还在修改软件开发需求。您有什么要求可以告诉我,我会转达。”
      “我只是曾经不懂得爱情。不是不在意爱情。”温远萌干脆直接说出她想说的。
      “你不只不懂愛,你不懂自己,也不懂我。请不要再鞭尸了。”
      这就是他想说的全部了,白执起身离开。
      “求求你,告诉我。”温远萌拉住他衣角。
      白执心里咯噔一下。
      “求求你,别生气了。”
      “求求你,最后一次。”
      “求求你,让我再睡一会。”
      “求求你,再帮我一次嘛。”
      “求求你,……”
      那时候她的手也是这样拉着他,而他总是无奈妥协。
      “求求你,我只是一时冲动,原谅我。”
      那一次他再也无法妥协了。
      白执闭了下眼睛,压制住胸中汹涌的酸楚和愤怒,坐了下来,一字一顿地说道,
      “好,我来告诉你。我们不是一路人。”
      “我可以改。我都可以改。我知道你为我做过什么。你不会抛下我的。我们只是需要时间。”
      “……” 白执不想再开口。
      “你把他妻子劝阻在教室外,又把出国交换的名额让给我了。你舍不得我难过,舍不得我受伤。对不对?”
      “……”
      又被拖回了那段黑色日子,白执闭上了眼睛,克制着情绪。
      “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五年里,我每周一封信向你道歉。现在,我回来了。我还是你的萌萌。我回来了。呜呜……”
      温远萌崩溃了。
      “我从来没有看过,都进了垃圾箱。”
      “看不看不重要,我只要你知道我一直都在。”她抽泣着。
      “你和他在一起的那一刻就不在了。我也早就离开了。”
      “……”
      温远萌趴在桌上痛哭。
      白执望着对面墙上的黑白照片,心里只剩一片麻木。过了不知多久,温远萌停止了嚎啕,抽抽嗒嗒地坐了起来。白执面无表情地望着照片,开口道,
      “你走后,我有一阵子,无法接受,我去查了他的底细。”他深吸了一口气,“你在吴教授的心理诊所,做兼职助理时,认得他的吧?他是去那儿咨询婚姻问题?”
      “……”
      面对不堪的过往,温远萌低下了头。
      “你知道吗?很长一段时间,我自卑,无法接受自己。”白执苦笑着,“我去了他常去的会所,偷偷观察过他。无论是见客户还是朋友,他都行云流水,应对自如。他让我想起了我爸爸,还有你爸爸。”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艰难开口,“那之后,两年里我都靠安眠药和抗抑郁剂维持着。”
      温远萌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我的研究生专业方向,也从应用心理学改成了基础心理学,情绪与情感方向。博士时,我曾经到美国交换了一年,碰到了来我们系做讲座的Helen Fisher博士。后来,我读了她的《情种起源》。回国后,在一次给戒毒者的义务心理辅导中,发现我失恋后的状态,和那些戒毒后的瘾君子没什么两样,痴呆低落。我的博士论文就是《失恋PTSD(创伤后遗症)与戒毒后状态比较研究》。我发现两者的共同点,就是神经系统到达兴奋顶峰后,陡然陷入深渊。那时,我才明白。爱,早就没了,我只是陷在荷尔蒙的反向作用里而已。”
      听到那句“爱,早就没了”,温远萌浸满泪水的眼睛里,透出深深地绝望。
      “直到那时,我才走完了这条漫长的自我救赎之路。现在你全知道了。请不要再妄想,一句‘我回来了’,这世界就会再次为你春暖花开。”
      “白执,我会用我的余生补偿你的。”温远萌急切道。
      白执摇了摇头,平静问道,“你为什么学心理?”
      温远萌有些摸不着头脑,含糊答道,“我……我爸爸说,做官经商,都要懂人心。”
      “还记得我为什么学心理吗?”
      “为了你妈妈还有像你妈妈一样的人,你说过,从你记事起,她每天都在吃抗抑郁药。”
      “懂了吗?做一样工作的人,可以很不一样。你追求经济与权力,而我只要能让身边的人过得更好,精神上就满足了。我们的价值观不同,所以分道扬镳是迟早的事。他和你是同一种人。”
      “白执。”温远萌绝望地低唤。
      “而且你血液中雄激素和多巴胺占比更大。你的□□、探索与征服欲望都更强。不会安于和一个我这样的不同路的人,将错就错地过一辈子。对我的依恋代替不了你想要的那种浪漫和共鸣。所以那不是偶然的一时糊涂。但我不后悔爱过你对你好。那是我们共同的青春。”
      白执的嘴角竟挂上了一丝温柔的微笑,弄清楚这一切,打开心结,耗费了他五年的青春,现在都说出来了,他突然觉得释然了。那笑好像当年夏日傍晚他们在操场上散步时的那轮斜阳。温远萌想要伸手去抓,却感到无力,只能呆呆地坐在那儿,望着它一点点消失,就好像此刻望着白执离去的背影。
      回家吧,去找老爸帮她摆平。她爸爸温思成是一个公务员,一步步从一个科员做到了开发区管委会主任的位置,开发区经常会弄个新举措、新试点出来,比如环保、比如为周边村民创造就业等等。因此,他经常被各种采访报道冠以各种标签,比如雷厉风行,锐意进取等等。他也就顺手把这些报道和标签给女儿分享一下,让她也要如何如何,算是励志教育。此外,他栽培女儿也跟搞开发区一样,动不动就弄个新举措、新试点出来。看着思维训练有用,就把女儿送去练练,想着自己天天作报告,演讲技巧是必须的,也把女儿送去修修。总之,他要培养出来的是从内到外武装到牙齿的女战士。在他还是普通科员时,就不惜血本地培养女儿。每个周末骑着他的二八自行车,到处送她去学习。好在他觉得音乐、画画啊这些东西多余,要不她女儿可怜的休息时间就要再缩缩水了。温远萌从上幼儿园起就走上了被开发之路,好在她好像真有他爹雷厉风行,锐意进取的基因,虽然常常因为想玩、想睡觉委屈得偷偷哭,也还继续咬牙执行着他爹的宏伟蓝图。
      温远萌一进门,温思成看到他一贯优秀的女儿垂头丧气、满脸泪痕的样子,开口就骂,“没出息,我怎么教你的?”
      她呆呆地看着她爸爸,“你教我,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想要什么就要靠行动去争取。”
      她说完甩上门,走了。今天真是昏了头,居然想要跟法西斯讨同情。因为从小到大,她觉得她的法西斯父亲是有力量的,所以才鬼使神差地跟他求助。她妈妈是一个唯唯诺诺的乖顺女人,乖顺到连她都会忽视掉她的存在,所以从小到大一遇到事情她只会想到他父亲。她开着车茫然地晃悠在路上,回想童年,她和同学打架,输了,她哭,她爸爸就说她没出息。此后,她逢战必要赢,输了也不吭声。他爸一直把她当儿子养。从小到大,她各门成绩基本都是优。
      在大学里,她就野心勃勃地筹划创业,所以才跑去兼职,想去看看心理咨询室的运作模式。而白执成天埋头于各种科研书籍中,对此完全不感兴趣。当她以咨询师助理的身份跟踪观察程毅聪的婚姻咨询个案时,跟他聊起了她的梦想。他当即表示支持。后来他们就不知不觉地走近了,擦出了火花。白执说得对,他的确是和父亲一样的人。当他开始像父亲一样指手画脚地控制起她的生活、学习、一切的一切时,他们开始争吵和冷战。她觉得最开始那事业上的共鸣和激情都逐渐消失了,所以后悔了。这一切都是背着白执的,她以为隐藏得很好,可还是东窗事发。他妻子拿着他们的亲密合影到学校找她,结果被白执碰到了,劝阻在了教室门口。他把她带去了咖啡馆,聊了两个小时,把现状,还有各种利害关系都跟他妻子谈了。白执说,其实他们来咨询就是想挽救婚姻,一旦闹大,可能就把他们俩真的推到一起,再没转圜余地了。那个年轻女人冷静下来,想了想自己幼小的孩子们,痛哭流涕地离开了。然后,白执就把自己出国交换的机会让给了温远萌。本来他想放弃出国,在国内陪她的。
      回想起这些,悔恨让她愈发觉得支撑不住。很久了,她都不知道哭是什么样的感受。她多巴胺不足,想哭的时候,就跑步。后来在国外那几年,跑步也不灵了,她就吸烟,吸大麻。一个聚会上,有人给她海路因,她不敢碰,就跟人一夜情。她知道这跟毒品的效果差不多。完事后,效果也差不多,就是空虚。但不会完全丧失心智。但这会她真的够了,想让自己疯掉,就解脱了。她觉得窒息,于是把车停在路边,坐在花坛边,看到一对母女经过。小女孩跌了一跤,哭了。她妈妈抱着她,心疼地哄她。她觉得此刻的自己就是那个小女孩,可是没人抱她、哄她。她真的累了,行动累了,争取累了,只有海路因可以给她想要的吧。这样想着,她把车开到了一个酒吧。结果酒吧临检。
      最后,她去了一个精神病科的同学那里,告诉她,她要崩溃了。拿了抗抑郁剂,吞下,痛哭了一场。告诉同学她几天没睡了。同学给她找了个临时病床,睡了一觉。醒来,她去了重症监护室门口,心理学告诉她,这样也许管用。茫然地望着进进出出的人们,她不知道这一切是为什么。爱情就这样离她而去,怎么都抓不住。她曾经遇到过一颗流星,比海路因更让她兴奋,所以她背叛了他。也许就像他说的,是因为她和那个男人要追求的东西是一样的。但是他在那样的时刻还护着她,而她一离开他,就觉得身上冷飕飕的,就好像小时候被爸爸骂完之后,那种站在冰天雪地里孤儿一样的感觉。现在这种感觉又涌了上来,看着那些痛哭的人,她也跟着哭。旁边坐着的阿姨同情地跟她说了一声“节哀”。结果,她哭得更凶了,她实在不知道该怎样节哀。那四个闪耀的半圆形,那高居十八层的安稳泰然,都淹没在了汹涌的浪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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