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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第二节 苦之崖 ...

  •   一年前,河北。
      黑色的山、深灰色的山、浅灰色的天、橘黄色的天、一点红色,由近及远,一层又一层在冬日傍晚铺开。那红点儿一点点往下掉,最后一束光被山头吞没,四周陡然变暗。在山的后面,太阳继续向地平线坠去,终于坠到了那下面,天彻底黑了,也冷了下来。宁浔坐在崖边巨石上,眼底最后一抹光淹没在了黑暗里,身上起了鸡皮疙瘩。她缓缓起身。松树间出现了一个胖胖的身影。王濛一边喘长气,一边哀嚎,
      “浔姐!浔姐!”
      “濛子,你来晚了,太阳没了。走吧。回家。”
      宁浔拽着王濛的胳膊,向山下走去。没了阳光,林子里的空气夹着松油,变得更冷更重了。宁浔踩在积雪覆盖的松针上,向山下走去。她觉得今天脚下的松针格外蓬松,空气也清冽醒神,让本来很轻的自己变得更轻了。王濛咣叽咣叽地大步走着,边走边在脑子里琢磨着那个黑暗里的背影。从他的角度看不到峭壁以下的地方,只觉黑漆漆地一片。他侧头瞥了宁浔一眼。她浑身透着松弛,好像一块干净的旧抹布,松松软软的。
      “又没带手机!天都黑透了,以为你被狼叼走了。”
      “又忘了,对不起。”
      “浔姐,下次能不能别坐那儿?风大,太危险了。”
      “哈,十级风才能把我吹下去!”
      “就你这皮包骨头,还用得着十级?看掌!”
      王濛做个了冲击波的姿势。
      “啊。”
      宁浔十分配合,作势要倒。
      “哈,之前不都坐那个树墩子吗?”
      “嘿嘿……今儿就突然想坐这儿……歇歇。”
      “人来疯!让我省点儿心吧。瞅见没?又多根白头发!”
      “没看见!只此一回,我保证!”
      宁浔拽了拽王濛的粗胳膊耍赖。
      歇歇?问是问不出来的,她转身面对旁人时,就这样若无其事。王濛叹了口气,唉,今儿该怎么给升哥报信儿呢?
      接近山脚,树少了,整个屯子露了出来。昨下了场大雪,房顶和地上都是积雪。这儿的房子不高,暖黄色灯光从一个个窗口散出,窗上映出几个拿着碗筷的身影。空气中弥漫着煎鱼、炒芹菜、青椒、大蒜,还有大米饭的味道。寒冷和黑暗包裹下的屯子好像燃着炭火的小暖炉。每走过一户,宁浔和王濛就使劲儿吸一阵,栅栏后的看门狗轮班冲他们叫。
      “真香!”
      “家里有更香的呢。红烧肉、乌鸡汤。”
      经过隔壁,二妞端着碗从屋里出来,在她家大黑跟前撒了一堆骨头。大黑冲着栅栏叫了两声。她回过头来喊道,
      “浔姐,我家杀了只大公鸡,贼香。锅里还剩点儿。你等下,我给你盛出来。”
      “不了,今儿你王濛哥炖了红烧肉。下回地。二妞。”
      “好。”
      “你要不要过来蹭点儿?”
      “我都饱了。”
      十七岁的胖丫头咧嘴一笑,红脸蛋儿鼓了起来,转身钻进了屋里。
      刚推开自家院门,一条黄色土狗就从窝里钻了出来,冲他们摇摇尾巴,叫了两声。这个院子不大,阿木被拴在左角,两排黄瓜架立在雪地上。
      “等会儿给你肉吃,阿木。”王濛喊道。
      阿木飞快地抡起尾巴。宁浔跨过地垄,到跟前揉了揉它脑袋。
      “今儿回来晚了。饿了吧?”
      阿木用侧脸蹭了蹭宁浔的腿,像婴儿一样哼唧两声。宁浔笑了,又抓了抓它下巴颏上的绒毛。
      一进屋,王濛和宁浔就盛饭的盛饭,端菜的端菜。天冷了,又吹了那么久的风,都饿了。他俩盘腿坐在热炕头上,大嚼大咽了起来。王濛那间七八平的小卧室兼客厅、餐厅,瞬间被热气和香气哄得满满登登。
      “今儿的红烧肉真香,里面的豆腐扣很入味。”
      “那当然,我用大锅炖了一个多钟头呢。喝点儿乌鸡汤吧。暖暖。”
      吃得一嘴油亮的王濛把勺子递给了宁浔。
      “我早晨在刘老四家买的鸡。下午现杀现炖,新鲜吧?”
      “嗯,今儿怎么两荤哪?”
      “你姨妈不是又要来串门了吗?”
      “难为你了,这都记着。呵呵……好姐妹。”
      哪是我记得?是某人嘱咐我的,王濛在心里嘀咕,嘴上说道,
      “那是!可你怎么干吃不胖?”
      “等我睡得像这红烧肉一样香时,就胖了。”
      “我妈给的偏方,你坚持了没?”
      “接着试试吧。好像有点儿效果。”
      吃完饭,王濛喂了阿木几块肉,就钻进了录音棚。录音棚很小,除了些设备,就是一个小沙发,里间只能容下两个人,二零一四年租下这个房子后,他们将东屋弄成两个小隔间,里面那间改成了录音棚,设备都是二手货。外面一间变成了王濛的卧室,窗户下面有一铺小炕,屋里没什么东西,就只有炕上那个掉了半边门的木柜,王濛的衣服像垃圾一样堆在里面。
      吃完饭,宁浔就钻进厨房,在昏黄的灯泡下洗碗。先在铁锅里填了点水,又滴了几滴洗碗精,拿锅刷用力刷着。刷完,把脏水倒掉,又舀了些清水加在里面,放在炉灶上,烧热,再倒到铁盆里,洗碗。从小在农村,她就帮奶奶干这活儿,熟练得很。睫毛下,她的眼睛像深山里的水潭。
      洗完碗,她就回了西屋。她的房间和王濛的一模一样,就稍微大点儿,后面隔着窗户就是厨房灶台。她怕冷,早早就钻进了被窝,披着衣服倚在炕头,望着被烟熏黑的墙发呆。屋里的烟熏味儿把她呛得咳嗽了起来,可能是下午冻感冒了。她从炕柜抽屉里拿出了VC,吃了一片,然后在纸上写了几行字,又都涂掉了。没什么新鲜思路,她苦笑一下,把窗台上的罐头瓶拿了过来,拧开铁盖子,一股酒和烂洋葱的浑气扑面而来,凑近吸了几口,然后关灯睡觉。先是一阵酸涩从胸腔隔膜处翻涌上来,然后脑子就不听使唤了,进入自动播放模式。
      “啪”。
      光盘在自己的手中碎成了两半。
      “你对音乐负责,谁对合同负责?”
      吕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重放了太多次,当时没有注意的细节,一个个都浮现了出来。比如,那光盘好像刀片一样,在白炽灯下闪光。
      “分手吧。”
      嗡地一声,一股热流在脑袋里炸开,前额开始一跳一跳地疼。她开了灯,重新把纸拿过来,中断了自动播放。
      自动播放的内容也有这种。春天,他弹吉他,她唱新写出来的歌。鸟儿被招到树上叽叽喳喳。重放这些时,她的嘴角会不由自主地向两边扯开。也会翻来覆去一会儿,但比今天容易睡着些。有些怀念崖边了,心里真静,到了那个位置,还有什么可想的?
      冬夜的院子里寂静无声,连风都被冻住了。阿木在窝里蜷成一团,望着窗口透出的昏黄灯光和窗旁的身影,渐渐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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