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梦中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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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仞华山，满目葱茏。
西峰自十年前一场山崩后就成了禁地，西峰上的圣母庙也因此香火冷落，无人问津。
山峰上有一处隐蔽的山洞，常年有人看守，不许任何人靠近。
杨戬和哮天犬入了山洞，山洞深处的太极门在他们到来时缓缓打开。
坐在湖心光柱里的蓝衣女子听到动静抬头看去，见了来人，嘴唇微颤，低声唤了句：“二哥。”
看着容颜憔悴的妹妹，杨戬眼中闪过痛心，“三妹……”他看了看站在他身边安安静静的哮天犬，道：“这十年，你可想清楚了？”
杨婵缓缓点头，“想清楚了。”
“你知错了？”
“二哥，”杨婵道：“我没有错。”
“你……”杨戬脸色难看，“你可知道，你不认错就只能一直被关在这里！”
杨婵眼里忽然泛上水汽，她看着杨戬，问：“二哥，你真的觉得我是错的吗？只有我是错的？”
杨戬语塞，他移开视线，道：“这么说，你是无论如何不肯认错了？即使永远都不能重见天日？”
“是的。”
“……”
一阵空气凝滞的安静。
不知多久过去，杨戬不愿再僵持下去，闭了闭眼，就要离开。
“二哥……”
“什么事？”
“能不能告诉我，我的……”杨婵咬咬唇，“刘彦昌和……”她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杨戬微微皱眉，接道：“刘彦昌和沉香？”
杨婵失声叫道：“二哥！”
“你放心吧，他们都活着。”
杨戬沉默地看着妹妹瞬间松了口气的表情。
“我能不能……看他们一眼？一眼就好！”杨婵满眼祈求。
“……”
一旁一直没说话的哮天犬忽然道：“三小姐，刘彦昌和沉香都很好，但是您失去了法力，已经不能魂魄出窍了。如果他们父子知道您拼着魂飞魄散只为了见他们一面，您觉得他们心里会好过吗？”
“我……”杨婵泪盈于睫，“可他们毕竟是我分别十年的丈夫和儿子啊，我真的很想他们！”
哮天犬脸色微僵，低头不语。
杨戬叹了一声，“你……再好好想想吧。哮天犬，我们走。”
“二哥！”
这声泣音听得实在心疼，杨戬带着哮天犬大步离开了山洞。
等到驾云上天，杨戬才对哮天犬道：“你其实不必……”
金光一闪，哪还有哮天犬的影子，杨戬身边的，分明是沉香。
“她见了我，就会想要见我父亲，到时候怎么说？”沉香笑了笑，“说舅舅你把我抢回家养了？”
杨戬微微叹气，“不想笑就别笑了。”
沉香愣了愣，道：“舅舅，你别担心，我只是……我没事的。”
杨戬拉住沉香，停在云端。
“舅舅？”沉香疑惑地看着他。
“沉香，想不想再见见你父亲？”
“嗯？我……一直以为你不喜欢他？”
“你啊，这想太多的毛病是改不掉了。”杨戬摇头，“那是你父亲，你想见我就带你去见一面又有什么。”
“……好。”
刘家村还是老样子，不大的村子，街坊四邻都相互认识。
杨戬和沉香落到地上，走进村子找了个人问：“请问这里是不是有个叫刘彦昌的人？”
被问到的是个卖水果的大叔，他见杨戬和沉香是外乡人，颇为热情道：“有的有的，你们要找刘先生啊？他是我们这儿的教书先生呢！”
沉香闻言微讶。
“哪里能找到他？”
“这条街笔直走到底，左拐再直走就能看到学堂。”
“多谢。”
他爹……不开灯笼铺，改当教书先生了？
沉香的心情有些微妙。
忽然，一串糖葫芦递到眼前，圆滚滚，晶莹剔透的。
沉香哭笑不得地抬头，“舅舅，你明知道我不喜欢吃这么甜的……”说是这么说，还是接过了糖葫芦。
杨戬微微一笑，“你表情太苦，正该吃些甜的适度调和。”
怎么可能那么明显……沉香在心里叹气，舅舅太了解他了，真不知道是好是坏。
他咬下一颗裹着糖衣的山楂，咬开后酸酸甜甜，糖衣裹得结实，到底是甜味重些，等走了一段路，前面不远就能看见学堂了，也才刚吃完半串。
杨戬看他转着糖葫芦，神情纠结，却没了先前的恍惚，略略放了些心，就笑问：“怎么，真有这么腻？”
沉香拿着糖葫芦的手立刻举高。
杨戬无奈一笑，接过来咬了一颗。
过了一会儿，糖葫芦被重新塞回沉香手里，杨戬道：“慢慢吃，不着急。”
沉香：……
学堂里的琅琅书声逐渐清晰，一间课室里，一个中年男子正在教论语。
他的相貌并不如何出挑，但是五官端正，气质温良，看起来就是很多人想象里先生夫子的样子。
沉香站在角落里看着他。
过了半晌，沉香道：“舅舅，我们走吧。”
他迎着杨戬依稀担忧的目光，笑道：“我娘可以放心了。”
……
“舅舅，回去之后你教我画画吧？”
“好。”
只要是沉香想学的，自己又会的，杨戬从来是倾囊相授。
可惜的是千年时光积淀，很多东西沉香早已不用再学，所以表现出来，就是杨戬既为自家外甥格外的聪慧感到自豪，也为沉香教什么会什么这点略感失落。
沉香提出要学画画，杨戬本以为他也会很快学会，不曾想——
“呵……”
沉香手一抖，一滴墨汁滴落到画上，晕染开来，竟也没显得突兀。
“舅舅……”
杨戬轻咳一声，掩下笑意，“我不是有意要笑，只是……”他摸了摸沉香后脑勺，“好难得才体会到成就感。”
……那您慢慢体会。
沉香换了张纸，接着画。
绘画一道本就不是速成的，他要是刚学就能妙笔丹青栩栩如生，吴道子恐怕能气活过来。
不过这也不能改变——
逆天鹰扑扇着翅膀落到桌上，好奇地打量着那张被他画废的纸，问：“小沉香，你这画的是谁家的猪？”
沉香好悬没握住笔。
杨戬忍俊不禁。
趴着晒太阳当模特的哮天犬瞬间炸毛，冲过去要咬逆天鹰，“你才是猪！”
数日后一个早晨，沉香醒来时发现枕边多了一卷画轴。
他展开看，只见画上人正是他自己。
……
“哮天犬，你怎么又来了？”
华山囚室，梅山老二奇怪地问。
“主人让我来给三圣母送个东西。”
“哦，那你进去吧。”
太极门再次打开。
“哮天犬？”
“三小姐，主人让我来给您送个东西。”
“什么东西？”
一个木制长盒凌空飞至杨婵面前。
哮天犬道：“我这就走了，您好好保重身体，也……”他迟疑着补上一句：“也别怨您哥哥，把您关在这里，他心里不比您好过的……”
“我……我知道……”杨婵微微苦笑。
她摇摇头，转而看着哮天犬，目光有些疑惑，“哮天犬，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样？”
“……没有。”
“是么？”
“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嗯……谢谢你。”
杨婵看着太极门缓缓合上，低头打开了手里的盒子。
“是画？”她轻声自语。
展开画轴，就见纸上画着一幅雪景。
古树掉光了叶子，光秃秃地伫立在雪地里，却因为旁边一个憨态可掬的胖雪人而不显得寂寞。树下靠着一个孩子，和那个雪人差不多高，雪白的狐裘把他裹得特别严实，看着圆滚滚，也和雪人差不多。他像是堆雪人堆累了，靠着树打了个哈欠，画画的人笔触生动，让他看起来有十二分可爱。
杨婵看着看着，含泪笑了起来，她珍惜地抚着画上的孩子，轻声道：“沉香……”
……
“主人，您为什么要带沉香去见他的父母啊？”
“你在担心什么？”
“我就是觉得……您在凡间这十年，比您之前那两千年过得要开心得多，我知道这都是因为沉香的缘故，可您这样带他去见他的父母，就不怕万一……”
“万一什么？”
“万一……他想要救出三圣母，想回到他父亲身边，那……”
“你以为我不带他去见，他就不想救出三妹了？”
“啊？主人……”
“他不见得想回到刘彦昌身边，却不会坐视母亲受苦。这孩子一直不想让我担心为难，就把事情都闷在心里不说，也不想想，谁把他养这么大的……”
“可他要救三圣母出来，您又不能释放三圣母，那你们不是要……要对上啊？”
“和我对上？我只怕他……唉，还有几年，再等等吧……”
“主人，反正吧，我是希望沉香能一直留在您身边！”
“你这么喜欢他？”
“是主人您喜欢他呀，疼到心坎儿里那么喜欢！沉香也喜欢主人，他从小就只粘着您，他要是能一直陪在您身边，您就能一直高高兴兴的！”
“呵……我也这么希望……”
寒暑几度，又是几年过去。
夜深人静，寒月清辉遍洒九重天，真君神殿的屋檐上也被镀上了一层冰凉凉的金属光泽。
司法天神依旧伏案操劳，批阅完的公文被高高堆在桌子一边，另一边是没批完的。
沉香有些迷惑地走近，一时也顾不上其他，道：“舅舅，这么晚了，你先休息吧，这些公文我来帮你批。”
杨戬停笔，侧头看他，眼里有些笑意，也有些困倦。
沉香鬼使神差地伸手，触碰到杨戬的脸。
然后他几乎是着了魔般地俯下身去，隔着近在咫尺的距离与杨戬对视。
呼吸交缠间，杨戬纵容地看着他。
“舅舅……”
唇齿微动，一不小心就要贴上对方的，所以沉香喊得小心翼翼。
可是杨戬没有回应。
沉香有点委屈，轻轻地抱住了他，小声撒娇：“舅舅，理我一下好不好……”
杨戬不理他。
于是沉香既是赌气，也有点虔诚地贴了上去。
距离从有至无，双唇相接，感觉美好得让人觉得不真实。
沉香忍不住想要微笑，然而下一刻，杨戬身影化虚，就维持着那样微带纵容的笑意消失在他怀里。
沉香的笑容骤然僵在脸上。
……
蓦地睁眼，眼中流露出抑制不住的恐惧，冷汗打湿背脊，身上还有一种怪异的黏腻感。
沉香坐起身，按着额头忍耐着喘息。
片刻后他一把掀开被子，草草打理了一下自己，就急不可待地出门。
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微凉的夜风灌了进来，梦中的情景一时在脑子里无比清晰，迫使沉香停下脚步。
他扶着门框凝视地面，双眼渐渐蒙上一层灰暗。
不多时，沉香重新关上门，拿起先前换下的里衣，纯白的布帛在他手里凭空燃烧，最后只留下一抹黑灰。
他又走到桌边倒了杯凉茶，和着嘴里的腥甜一起咽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梦中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