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清风拂音寺 ...
-
才刚天亮，去往福音寺的山路上就密密麻麻挤满了老幼妇孺，或平民百姓或达官贵人。商都数年一次的祭祀礼将要在此召开。
近年来战事不断，外忧内患又接连天灾，一时间似乎老天翻了年，自开朝康顺近百年的曲国须臾之间风雨飘荡。
张都尉站在后山望月亭中来回踱步，坐立不安，不时朝山下探头望去。从这里可以将山脚下的正在打哈欠的人影都看得的一清二楚。
还有不到一个时辰祭祀典礼便开始，可主持者却迟迟不见，张琴平时虽就觉得那个二十初的毛头小子太不靠谱，今天也总算见识到他的“剑走偏锋”，可偏偏皇上命他监办，姐夫还让他好好指教他，现在只怕人都见不到！。
周礼、周仪看着张大人如此焦虑也知道兹事体大，面面相觑，哑口无言，不好再多说一句。只盯紧了那通山驿道，看是否有人来往。
自打来到商都，慧织就身体不适，这几天反而更加严重了。安九用手背贴在慧织惨白的脸颊上，凉凉的，额头上还有细微的汗珠从绒发里渗出来她担心地问道：“你确定身体撑得住？”
慧织挤出一个微笑，怕耽误师傅的行程，也不想在她面前显得自己太过娇气安慰地说：“师傅不用担心，我只是水土不服罢了，没什么大碍。”
尽管知道出不了什么大事，但安九还是放心不下，这孩子素来乖巧真是有什么事也定不会告诉她，看她体内寒气凝结想要拿出暖玉石，从怀里摸索了一阵也没摸到。
“师傅可是要找什么？”
“没什么，刚上山的路上可能丢了一件东西。”安九边说道，边心事重重地拉她进入寺内，手指悄悄搭在她脉搏上，看她气息偏弱而稳定稍稍安下心来。
福音山主峰所在之处即为福音寺主殿。名为清风。主殿外人声熙攘，殿内却清净无一丝一语，偶尔窜出来的几声鸟鸣已是十分清廖，清风殿便是此次祭祀法师、道人休息聚集的场所。
安九挥动一下手里的拂尘，轻轻推开门，“吱呀”一响，门外的徐徐山风灌进殿内，山风虽和缓慧织觉得有些刺骨，像是冬天的冷泉慢慢浸湿衣衫直接掠过皮肤，不自觉地往安九身后一缩。
殿内法师、道姑们安静地伫立着，道义不同、经书不同、派别不同，此刻却不约而同地虔诚地诵读着同一首经文。殿中央站着三位统一素黛飘纱的道姑，居右的那位还算年轻，看到安九、慧织进来，点点头示意他们进来转而又闭上眼睛专心念经。站着中间的虽着装与另外两位相似，但仔细分辨左肩上的花纹就会发现有着细微差别，而之细微之中也预示着千差万别的地位。
安九心想能够号令曲国上下法师却又能令他人信服的应该就是深受皇上、贵妃宠爱的智欣法师了吧。
安九随便寻了一处，念起安魂咒来。慧织看到师傅与那些道姑一起念经一起做礼，心中虽有疑惑可想想还是照做了。
殿外古钟声响，三响过后，招魂咒刚好结束，慧欣法师缓缓睁开眼，众人睁开眼，她一挥手中拂尘，迎着众人的目光，目无一物般走出殿外，随同的两位法师紧跟其后，之后殿内不同衣着、不同装扮、不同语音来自四方的法师、道姑都心怀敬意地紧紧跟在其后，井然有序宛如一体。
三声钟响，即寓意着吉时快到，张大人急地直跳脚，“这都什么时候了！要是耽误了祭祀可怎么办！”周礼作揖，笑脸赔罪，绝不敢顶一句嘴，少爷平时虽胡闹，但大事上从不敢马虎，今早周礼刚准备撒泡尿，碰巧看着少爷出门，那时天还未全亮，星辰遗有余晖，可怎么竟到现在还未来。
“少爷，少爷来啦！”只听见周仪一声吆喝，周礼立即俯上身去，跳过重岩叠嶂、山涧溪水，遥遥可见那弯弯曲曲盘旋福音山的驿道上，隐约一个人影缓缓往上移。
张大人迈着细步匆匆往路边赶过去，随行的下官一并前往。
张琴远远看着一个人影骑着棕色的波斯马下了马，刚准备数落他，走上前来看清人脸却呆呆地站住有些恍惚又有些迟疑：“苏...总领？”
苏远山迎上前去拜礼“见过张大人。”
张琴笑着说“不必多礼”记得上次见他还是帝后大婚的时候，这转眼间都已经三年多了，没想到今天还能遇到故人。
张琴、苏远山本是同门师兄弟只是后来各为其主，略有些生疏了，五年前，他同司将军一起毅然离开京都，远赴南境，之后便鲜有鲜有他的消息。
张琴开口又再三犹豫：“南境的事处理的怎么样。”
“有司将军在自然诸事顺畅！”
“司将军...也来商都了吗？”
苏远山点头“来了”
张琴目眺远方，像是在回忆什么陈年往事：“江川要是知道肯定开心得不得了。”
“是啊，他从小在跟着司将军走南闯北，只听他的话，也只有他能治他。”
提到江川，只见张琴脸色一变：“那个臭小子怎么还没过来。”
苏元山一拍手：“刚才在山下我们才碰见，他说和我比骑术来着，看谁先上来，我也忘记了他是主持人，一时兴起就答应了，想他应该不一会就过来了。待会他来了我可得好好取笑一下他这‘不可同日而语’的骑术””
“谁在背后说我坏话呢！”一个清朗的少年声音从山路远处，竹林深处飘荡而来。
江川一身墨锦暗纹长袍，青蓝相间的披风，手执缰绳与林间山风同行，在如暴雨乱坠的马蹄声中，呼啸奔腾而来。
一声长长地嘶鸣后，马匹停下，江川欢快地从马背上跳下来。绕过张都尉走到苏远山跟前，语气之间夹杂一丝孩子气的味道：“要不是我刚才一不小心走错了道，肯定早就到了，这次不算，下次我们在笔试一次，让师傅当证人。”
苏远山笑着摇摇头，眼神示意他往边上看。
江川只看到张琴的眼珠都快从眼眶里瞪出来了。
连缰绳都没有拴好，赶紧挽着张琴的胳膊细声讨好道：“舅舅，我刚在路上遇到一些事，就耽搁了。你不知道我看见一群大老爷们欺负两个小道姑，就忍不住出手教训了他们一顿这才耽误了些时间，给舅舅赔礼了。”
张琴哼地一声，甩来江川的手，径直往上走心里的气其实已消得差不多。
江川回头又和苏远山贫起嘴来商量着改日拜见司将军让他裁判他们两骑术的事。
只听见张都尉远处忍不住的一声吼：“还不快去换衣服！”江川又一溜烟急急忙忙地跑过去。
苏远山看着江川得背影忍不住摇头发笑，笑着笑着眼神却又渐渐干涩起来。此次祭祀大典他小小年纪就能独当一面可以看出皇上对他的重视，而且家世背景也是数一数二，如果他能够成为司将军的后继者，也算不负将军苦心，能将将军所学传承一二。
苏远山长叹一口气，只是.....只是他到底还是个孩子，虽说刚在丸煞战役中取得大捷，可想起司将军在他这般年纪时，早已是只身可潜入敌营反败为胜，沙场上可统领万军独当一面、歼敌无数的无人不知的主帅了。
这么想着，苏远山又忍不住苦笑自己何必将这二人拿来比较，遥望这沧海桑田、史书万卷又有几个司将军呢。
“少爷穿上这礼服，倒是压住了几分少年英气，添上了些许沉稳呢。”
黑色整套略带绛色镶边，映着江川的轮廓也更加深邃，他在周礼头上轻轻敲了一挂，就听见周礼“哎呦”一声。“就你话多！”
周仪手里拿着换下的衣服，整齐摆放榻前，衣服的旁边放着一个绣着石静花的香囊，这是女子才会用的图案，周仪也没有多想，只看着贫嘴的双胞胎弟弟和少爷偷笑。
典礼分为三个场地，官员子弟、名贵乡绅位于中央，江川和智灵法师则位于中央的高台上，台上四周有篝火围绕，一匹长长的红毯直直通向巨大的青铜香鼎，道姑与百姓则分别站在香鼎的两侧。
百姓一侧人数众多，道姑的人数也不少，既是盛事但凡有些名气的道观怕都是邀请了，不过好在安九年老的面容让那些后辈们不觉礼让，礼让到了前排。
安九看着与法师同站在高台上的少年觉得有些眼熟，却又一时回想不起来。
祭祀即将开始，一位年轻的小道姑被嘱咐后走下石阶来，检查受邀者的道观名帖。
安九看着小道姑走到跟前，慧织微微一笑，伸手递出名帖，小道姑摊开名帖看了许久似乎有些疑惑，将名帖放还慧织手中，问道：“恕贫道愚昧，敢问这闻月观所在何处？”
慧织将名帖塞入怀中双手合礼回答道：“我师父乃是火焰山无极洞山泉寺解忧道人的四弟子。”
“无极洞？久仰大名，罪过罪过。”小道姑一阵谦卑之语，到让慧织显得局促不安。小道姑低头拜过，又陆续检验下列的名帖，慧织看她走远身子终于轻了下来。
安九低声调侃道：“小织，你的脸怕是比猴屁股还红呢。”
“啊，真的吗，会不会看起来很不自然啊。”
安九笑了笑：“你说你从不撒谎为师这下是信了。”
小道姑挨个走下台去一一询问完毕后，确认无事，附在智欣法师耳前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后退了下去。
祭词、进香、请神、送神，依次完毕，江川俯身叩拜香鼎，社稷二神也送请完毕，张琴和苏远山站在偏殿门前，笑着说：“还好他没出什么篓子”。
接下来的就是智欣法师最后的拜礼了，依照规定她需在众多法师中选择另一位道姑共同加以礼颂。
安九看着这盛大而繁杂的祭祀，意味深长地问道：“你觉得今日可有不同。”
慧织有些不解地看向她，略带疑惑地回道：“徒儿并没有察觉到什么。”
安九微微一笑，欢愉地眼神中还夹杂一丝狡黠，一瞬即逝。她低声说：“福音寺是福音所在，今天也是有众多法师到场，可徒儿不觉得似乎多了些不该有的....。”
“易生法师有劳您同智欣法师一同礼颂。”一位年幼的小道姑，伸手做出请的姿势。
安九顺着小道姑的方向看去，台下的神情各异的民众和衣着不同的道姑正视若神灵地注视智欣法师,而站在巨大的高台上智欣法师正平静地望向她，目光如水。
安九拍拍慧织的肩膀，一步一步，缓缓走向高台。
智欣法师俯视着芸芸众生，接过幼童递过的香火，顺手递给安九。
安九接过香，只听到低沉的中年女声轻轻说道：“年幼时我曾随师傅、师哥一起不远万里拜访无极洞山泉寺，只为了一睹贵寺金玉经，至今经中的所写，一字一句仍镌刻在我心头”，今日有幸遇到寺中贵人，又正值大典，师太何不礼颂一番？”
安九一顿，转身朝香炉地方向迈进一步又停下。
一个苍老却不失劲道地声音在高台上响起，她似乎正在吟诵什么，可这吟诵的内容是他们从未听过的，甚至在书籍中也未曾看过，可奇怪地是不知不觉中人们渐渐被这神秘的声音所吸引，所动容、所感化乃至所治愈了。如一场春雨巧无声息地抚平了这光猫土地上的大大小小的裂痕、焦虑、不安和忧伤，又在旭日来临之日，赐予了生机。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清风拂音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