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妖多误身》唐明安

2、傀儡

　　跟着我的邪祟是一具尸妖。
　　本来人死之后，肉身即灭，最多不过是有一口怨气咽不下去，使死者的魂魄凝聚不散，便成了我们所说的鬼。但尸身若遇到某些机缘巧合，也会诡变成僵尸之类的尸妖。这些尸妖精魂已散，多是由所葬之地的阴气养着，几十年里尸身非但不腐，头发指甲牙齿之类的物事还会缓慢生长。有些邪门术士也会用邪术养尸妖，作为供自己驱遣的傀儡。
　　我一直到走上山下的大路上才发现身后有东西跟着。此时正是黄昏时分，太阳从身后斜斜地照过来，把我浅淡的影子投在路上。我踩着影子往前走，正看着四下无人，准备施展轻功向城中赶去，否则天色暗了，对城中境况不熟，终是不便。
　　正要运功点地，停下来时，左肩却碰上了后面的什么东西。
　　那东西身上似乎有刺，扎得我肩膀生疼。我一转身，却只见身后依旧是一条笔直的大道，并没有什么东西跟着我。但我肩上的疼痛却是实实在在的，我多了个心眼，继续向前走了几步，突然一躬到地，从分开的□□去看后面的情况。
　　奇哉怪也，□□除了离大道越来越近的太阳，并无其他任何异状。
　　忽听得背上啊的一声，似乎是什么东西打了个哈欠。这一声过后，便有一阵浓烈的腥臭传来。想来这东西为了吃我，跟在我后面走了这许多里地，连大气也没有喘过一口。这时打了哈欠，张了嘴巴，便透露出它的踪迹来。
　　这次轮到我不敢喘气了。非但不敢喘气，腿也不受控制地瑟瑟发抖。我依旧保持刚才那一躬到地的姿势，听听上面有什么反应。等了半天，也不见背上有什么动静。若是此时有人从这里路过，看到一个道士装扮的人躬在地上，背上站着个腥臭的怪物，不知会吓成什么样。这个情景想想便诡异，但我又止不住要去想。
　　黄昏的太阳落得快，我只见太阳在我□□坠下去，就像个血红的火球一样被森冷的大地给吞进了口中。这不过只是一刻钟之间发生的事情。想来我做道士久了，特别容易入定，保持一个姿势，往往就容易神游天外。
　　我又不敢灵魂出窍，怕附近有什么游魂野鬼，趁我出窍之际，把我的舍给夺了去。
　　正在我苦思计谋应付之时，背上响起了哔哔剥剥的爆豆之声。此时天色已黑，上面的东西竟是要现出真身。我看到胯间有毛茸茸的头发慢慢地拖下地来，上面还黏着乌紫的血液，汩汩地流将下来。背上已湿了一片，不止是被血染的，冷汗顺着背，贴着大腿往下流去，一阵阴风吹过，让我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玉佩在胸前不住跳动，我也不敢再想什么计谋了。提起一口真气，“妈呀！”一声，向前跑去。
　　跑了半里地，听到后面的东西破空追来，腥风阵阵，我忍不住回头看去，只见半步之遥，有个长发曳地，满面黑鳞的怪物。那怪物正是尸妖，虬曲的枯爪长满鳞甲，爪上的指甲竟有手臂一般长。看它的样子，起码也是百年以上的老妖了。
　　普通尸妖，也不至于有那本事白天便贴在身后跟着我而又不露一点痕迹。若是普通尸妖，纵然有六七十年的道行我也有把握把它打得灰飞烟灭。身后这只，只怕是修炼得有了灵性，不比一般尸妖只会缠斗。这尸妖既然有那本事，只怕我也要花个个把时辰才能将它灭掉。
　　前面不远便是青城，已经隐约可听得城中的梆子声。我怕把尸妖引入城中会有大乱，便在城外的岔道上转了个身，把尸妖往另一个方向引。尸妖见我改了道，也紧紧地跟了上来。奔出了六里多地，我从袖中摸出一张灵符，转身便重重地贴上尸妖的额头。不想手还未到，便被尸妖一爪划过，它指长不便，虽抓我不着，却成了一门极厉害的兵器。此时双爪齐挥，倒有点雀尾螳螂的风采，好在它还不会放三味真火。
　　我此次下山没带刀剑，包袱里只有把浮生师弟装的青霜匕首，加上刀鞘只怕都没有人家一根手指那么长。我避开尸妖鬼爪划出的圈子，腾出手来去解包袱拿匕首。包袱刚从肩上拿下来，就被尸妖用爪划个稀烂，包袱里装的裤衩衣物四处乱飞，匕首也被弹到一丈开外去了。谁知一条裤衩飘摇落下，刚好遮住尸妖眼睛，它的鬼爪虽厉害，却不甚灵活，此时暴跳如雷，一时也奈何不了我的那条裤衩。我趁此机会，赶紧翻身去捡匕首，又赶紧屏住气息，让尸妖发现不了我的方位。
　　那边厢尸妖几经周折，终于想到用舌头把裤衩给缠拉下来。待得它伸出腥黏长舌，我拿着匕首，从背后横扑过去，对着天灵盖狠狠刺下。
　　匕首没柄，一股浓稠甜腥的黑色浆液从刀缝间隙中激射而出，我将头侧过，却被几滴浆液沾上了脖子。那浆液一沾皮肤，便穷凶极恶地要往里钻，像是活物似的。我感到脖子上一股火辣辣的疼，随着血脉剧烈跳动，分外难受。这一疏神，下面的尸妖吃痛，将身一挣，竟把我的匕首也给挣断在了天灵盖里面。我赶紧跳下地来，一脚横扫过去，使出三十六路伏魔掌法。灵符不断从我袖中如蝴蝶般飞出，又被掌风相引，划出一个伏魔阵法，将尸妖困在里面。灵符阵的圈子越缩越小，眼看就要将尸妖裹住，谁知尸妖突然发狂，曳地长发飘扬而起，竟成了无数根凌厉的鞭子。我怕它将灵符打散，只得使力扩大了灵符阵，却被尸妖越逼越近，发爪并用，竟是要攻出阵法，欺近身来。
　　我脖子上的疼痛越发厉害，怕是已中了尸毒。面对尸妖越发凌厉的攻势，只得勉力凝神应付。也不知是不是毒走血脉的缘故，我眼睛竟开始花了起来。自小师父便让我们修习克制邪毒的内功心法，每日又会在早课之后喝上一杯能抵百毒的清风露，我驱鬼捉妖的功夫虽浅，在这些方面，师父因材施教，我的根基却也不弱。不知何故，今日中了这尸妖之毒后，却没能抵挡得住。
　　眼见尸妖越欺越近，灵符也被它撕碎了十之八九，我渐渐后退，脚下一个踉跄，便栽倒下去。剩下的几张灵符就像被抽走了魂魄一样，飘飘摇摇地落下了地来。
　　玉佩在我胸前停了跳动，大概也觉得我是扶不起的阿斗，不必再护佑了。我挣扎着想站起身来，身上竟一丝力气也无，就像一滩烂泥一样粘在了地上。
　　此时尸妖竟也不动了，仿佛断了线的玩偶，先前还剧烈地动着，随后便如死了一般立在了原地。我以为它会像猫玩老鼠一样把我耍上一耍，可我屏息静气地等了好一会子它都没有再动，仿佛是真的死了。待我再要看时，只见它面地而倒，一阵青烟从体内泛起，身上冒出了密密麻麻的水泡。不一会儿，尸妖便缩成了手掌般大小，那半截刀刃也从头腔中滑了出来。这哪是什么尸妖，原来不过是一块木头削的傀儡。
　　我松了口气，身上虽然还是没劲，尸毒却被我暂时压住了。
　　不想这时空地后面的树林里走出一个白衣人来，看身形似乎是个男子。从黑暗中慢慢走来，一直走到方才倒下的木偶前。白衣人捡起木偶，莞尔一笑：“这也是欧阳那老怪物调教出来的小子？”
　　我知道我好像又丢了师父的脸了，只是嘴上还要硬朗一番，争取不在气节上再输一阵：“你又是何人？躲在暗处暗算我，这算什么本事？”
　　“我有什么本事你不必知道，论理，你该叫我一声师叔。”
　　“原来您是灵虚子师叔，大家份数同门，又同在山下历练，您又何必试我戏我呢？”
　　没想到白衣人面色一沉，冷笑道：“灵虚子那废物，也配和我相提并论？我看你不止学艺不精，眼睛也是蠢钝无比。”
　　这时阴云散去，倒有了月光。我借着月光一看，面前的白衣人也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和清野师兄比都显得年幼了些，哪里算得上师父的同辈之人。我思来想去，总觉不对，更何况这白衣人还有炼制傀儡的邪术，和本门清正之术相比，简直差之千里。
　　白衣人见我苦思不出，对我道：“原来你师父没有对你提过，你们这些名门正派，原来这么无情的吗？”面上竟有些幽怨之色，衣袖一卷，一阵罡风拂脑，我头脑一钝，也猛然间昏晕过去了。朦胧间只觉得身边物事嗖嗖向后隐去，一盏茶的功夫后，我就被带到了一架温软的床榻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