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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泛黄的过去 ...

  •   老楼是在市中心附近棚户区里的一栋类似筒子楼的二层建筑,建于上世纪80年代,楼龄比秦舒本人还大。由于棚户区里的钉子户十分难拔,拆迁工作一直没能顺利进行下去,这一块就成了繁华市中心的一片大补丁,鸟瞰图很是叫人心酸。经过艰苦卓绝的拉锯战,大钉子们终于拿到了梦寐以求的数字,开始陆续搬离。根据文件所示,这一片再过俩月就要拆除了。

      老砖楼全身上下无不透着股萧索破败,上了楼梯,过道两侧一边是生了锈的铁栏杆,一边是住户破旧的门,一开门就是“阳台”。过道里塞满了各种积灰的破烂,只留了中间一条细窄的羊肠小径。

      秦舒一上来就皱眉——进入过道前还要先通过一间盥洗室,神奇的是水池旁边就是公厕,而另一边却是让人通行的过道。
      天知道这反人类的设计究竟是出自哪位人才之手。

      积累多年的臭气堪比化学武器,秦洋生无可恋地捏着鼻子一通狂奔,奔到尽头趴在栏杆上长长吐了口气,转头看秦舒:“姐,我觉得我好像折寿了十年。”
      秦舒没理他,捏着一个穿在红绳上的黄铜钥匙径直到了走廊尽头,把钥匙插进看上去快要被尘土遮蔽的锁眼里,转了两圈。
      还好,没堵死,门在发出一声凄惨的怪叫之后被打开了。

      姐弟俩被糊了满头灰,真正的灰。而这从天而降的一把灰也让俩人谁都没注意到随着门开被推到了门后的一叠信,信封从旧到新,最上面的一封白白净净,只落了薄薄一层土。

      秦洋迷了眼,猴一样跟在秦舒后面扭来扭曲,泪流满面。秦舒掸掸肩头掉的几块黑灰,放弃了拍头顶,她怕一用力干脆让土和头发一起擀毡了。
      屋里一股陈旧的家具掺和着腐朽的木地板的怪味,秦洋感觉自己又要窒息了,忙蹦着过去想把窗户给推开。
      不过这位少年显然低估了老房子的实力,一巴掌推上去居然没推动,木窗框和窗本身似乎粘在了一块。莫名地,这破窗户激发了秦洋同学的战斗力,他从旁边捡了个没头的拖把棍,一棍子捅到了边缘上,然后就听“咚”一声——
      窗户整个掉了下去。

      秦舒过来看一眼空荡荡的窗框,“你吃大力丸了你?啧,拆迁队得给你发个锦旗。”
      大力丸少年:“……”

      秦舒凭着自己不是很灵光的记忆开始在积土成山的家里翻箱倒柜,翻了一阵才发现,她小时候存的几个小玩意好像都不见了——
      是爸拿走了还是被老妈给扔了?
      显然这个问题打电话问谁都不大合适,估计那两位势如水火的仇家也想不到她会来老楼里“寻宝”。

      秦洋灰头土脸地挤过来,看了眼摊在地上的红色PU箱子,“姐,你找啥呢,我帮你找呗。”
      “一个变形金刚,还有七龙珠里那爆炸头,”秦舒低头又翻了两下,“奇了怪了,应该还有四个大哭的哆啦A梦。”
      秦洋诧异地盯着他姐,“我还以为你找芭比娃娃呢。你是女的么,你小时候玩变形金刚啊?”

      秦舒更加诧异地看着他,“我把芭比娃娃都让给你了,你忘了?小时候哭着喊着要玩,不给就咬人。”
      秦洋:“……”
      秦舒扯过来一个木凳,反手指了指身后,“去,里屋还有俩箱子,你去拽下来看看。”
      结果还是连一片变形金刚的零件都没找着,倒是翻出来一堆“三好学生”“优秀班干部”“舞蹈大赛一等奖”的证书,还有被剪得七零八碎的老照片。
      照片的残骸已经泛黄了,边缘打着卷儿,想拼都拼不回去。
      秦洋捏着一沓证书瞪圆了眼,“你可以啊秦舒同志,有这么多令人惊叹的光辉历史,看来你曾经的学霸传说不是后人杜撰的。”
      秦舒:“哪个后人?”
      “电视剧里都是这样说的,”秦洋捧着“辉煌历史”走过来,“带走?”
      “不带了,都是累赘。”秦舒说,“撕吧撕吧等会儿扔楼下垃圾站。”

      秦洋“哦”了声,感觉挺可惜的,不过没来得及感慨,就听他姐又说:“求求你以后多读点书吧,少看毁人不倦的电视剧,真不知道你是怎么考上江大的。”
      “你弟弟我是考试型人才……”秦洋痛心疾首地撕着奖状,嘴角快要撇到下巴颏,“你说那变形金刚什么的你会不会搬家时候送人了?你在老楼这儿就没童年玩伴?”

      秦舒低头想了想,“没,我那时候比黄世仁还抠。”
      “啧,”秦洋摇头,“你现在倒是穷大方了。”
      秦舒:“请滚。”

      秦洋撕到最后一张,发现奖状上的毛笔字写的格外遒劲有力,简直力透纸背,一看就是出自一个有文化的老师之手。
      他拎着递到秦舒鼻尖下面,“看看你曾经的大名,秦天,在这位老师的笔锋下显得多么雄壮伟岸。”
      “滚。”秦舒看也没看,一把扯过来,三下五除二撕了个稀巴烂。

      小时候最高兴的事就是抱着光荣的奖状炫耀给老爸老妈,奖状像是一剂解药,不管当时夫妻俩吵得有多凶,只要看见小秦舒手里的奖状,他们就会停下来,抱着她又亲又笑。在年幼的秦舒眼里,奖状是个好东西,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获得奖状她的人生导向。
      直到后来连市级三好学生在老爸老妈面前都黯然失色了,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一张薄薄的纸是挽救不了破碎的婚姻的。

      老楼对秦舒来说基本没有太多愉快的回忆,而且十多岁的意外事故之后她脑袋瓜也不大好使了,从前存在脑子里的东西都成了零星碎片化的。不过秦舒对这事很看得开,她那不堪回首的童年差不多就是一部长篇阴影史,忘个七七八八也不是坏事。

      秦舒和秦洋俩人在老楼里一无所获,最后秦舒只抱走了一只造型还算不错的廉价花瓶,说是能放办公室凑合用上。

      伏天热得人心焦,姐弟俩没再逗留,锁上门就离开了。

      顾北辰趁着下午老板没在,偷溜出来,倒了几趟地铁,一通折腾好容易到了老楼,上楼又被厕所那销魂的味儿给熏了个大跟头。

      他走得急,走到家门口时候已经踹翻了好几个颇具历史气息的饼干桶——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卖钱,反正是个盒像个桶的,都被邻居们长长久久地保存了下来。

      顾北辰开门时候照例看了眼走廊尽头的红木门,也照例没看出什么来。
      顾北辰自嘲地笑了声,反手关上门,把自己掩进一片沉闷的阴暗里。他走进里屋的时候并没有察觉,走廊里有两个人正说说笑笑地离开了这栋破旧的老楼。

      顾北辰收拾了屋里最后的一点家当,把东西往书包里一塞,环视了一圈这个住了十六七年的老房子,感觉它从内往外都透着一股行将就木的腐朽气。老式双门电冰箱还安安静静地站在角落里,像个裹着绿大衣的忠诚卫士,看着时代变迁,命运兴衰。
      翘起的地板一走上去就嘎吱乱响,顾北辰一路嘎吱到门外,他回头又看了一眼,这才伸手拉上门,用黄铜钥匙在锁眼里转了两圈,锁死了。
      以后不会再回来了,而这地方在下个月也即将变成一片真正的废墟。

      顾北辰这边还没转身,那边就听见一个浑厚的女中音“哎呦”了声。
      “是顾家小子吧,这可有……七八年没见了啊。”在顾北辰反应之前,声音的主人已经光速到了他面前,是个拎着塑料水盆的矮胖中年女人。
      人成年以后相貌已经很难靠自身力量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了,尤其是中年以后,只要不是二三十年不见,间隔个七八年都还是能辨认出来的。
      所以顾北辰没多费劲,就想起来胖阿姨是哪位了——常年战斗在八卦一线的中坚力量。

      热心肠,爱管闲事的人大约遍布在每个人类聚集区,他们构成了该区域内主要的八卦消息网,大事小情没有一个能逃过他们的法眼,差不多能把每家每户底细摸清,十分之神奇。

      顾北辰点点头,“阿姨好。”
      胖阿姨一双眼雷达一样上下扫描他,“哎,当年走的时候还跟小豆芽菜似的,这一晃都长这么高了——瞧瞧,真是出息了。阿姨还记得你小学初中年年考第一,现在上重点了吧——来收拾东西的?”胖阿姨目光在他手里书包转一圈,又落回他脸上,“咱这边可算是拆了,都等好几年了。诶,你家那房能赔多少?”
      顾北辰很少把精力花在没用的事儿上,在他看来胖阿姨的寒暄就是无用社交,他搜肠刮肚,正想着如何敷衍过去,却听胖阿姨自说自话地继续了——

      “瞧我问的,咱这几户那再多也多不过顶头那家,他家面积大,是咱这一层最大的,有50多平吧。”胖阿姨掰着手算了算,“啧,怎么也要五百万了。那不,刚才还看见他们家那丫头回来拿东西呢,小天吧是叫,小时候还总见呢,现在都……诶,你跑什么啊?”

      胖阿姨的抱怨声和风声一块被顾北辰甩到了身后,他感觉自己几乎是从楼梯上飞下来的,倒是真感受了一次少侠风范。
      棚户区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弯弯绕的小路有很多,不熟悉的人能绕十几分钟都走不出来。但顾北辰心里有数,如果小天来了会走哪条路,然而他这一路追出去,除了碰上个出门倒痰盂的大爷,连个女的都没见着。顾北辰不死心,想着小天那么多年没回来过,兴许迷路了。于是折身又跑回去绕了一大圈,可直到他彻底跑到车水马龙的大路上,也没看见一个像是小天的人。

      顾北辰站在马路边,两手撑着膝盖大大喘了口气粗气,听着胸腔里擂鼓似的心跳,不甘心地想:“又这样错过了吗?我到底还要等几个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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