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君不见》试望长安

3、一语成谶

　　夏日渐热，山林间暑气没那么重，但碰上两个身娇体弱的还是觉得闷热难耐，到了夜间，郭嘉和诸葛亮就在屋后铺上席子，乘凉避暑！
　　“小亮，会看天象么？”郭嘉懒洋洋的躺在席子上，眯着眼瞧着夜空的满天繁星，可心思大都在摆弄着手边的酒壶，也难为他躺着喝酒竟然不会洒出来，诸葛亮自然不会像他那样，他端端正正的跪坐在旁边，闻言抬头看看天空，然后低头看向郭嘉，道：“认识一点，但是不会看！”
　　郭嘉于是眯着眼冲诸葛亮笑，声音狡猾：“想学么？”
　　诸葛亮冷静的摇头，“不想，事在人为，不是天象所定，此物学来无用，亮不学无用之术！”
　　“哈哈！”郭嘉大笑，然后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又咳嗽起来，他支起身子，挤眉弄眼的看人，表情生动而夸张，“你这小孩，太有趣了！”
　　诸葛亮面无表情的瞪他，不知道是谁更有趣一点！
　　“好了，好了，说正经的！”郭嘉自己乐完了，终于敛了笑意，指指天空，道：“你以为嘉想教你的是什么？所谓夜观天象，不是让你学怎么看凶吉，而是教你怎么看天气！”
　　诸葛亮皱眉，轻轻抿起嘴唇——这是他困惑时会显出来的表情，郭嘉一瞧就明白，他坐直了身体，让自己看起来更正经一点，“行军打仗，讲究天时地利人和，所谓天时，狭义点说，就是天气气候，风向，雨水，大雾，都是最常利用到的天气，你若能提前预测到，两军对阵时，就是占了先机！小亮可懂？”
　　诸葛亮点头，他本就聪慧，一点就透，嘴里说的却是：“奉孝似乎对行军打仗的事研究的很足，这是为何？你想参军”
　　闻言，郭嘉终于收起所有的漫不经心，认真的说道：“这天下，强者得之，而乱世中，武力才是最终保障！嘉···”
　　这话停的有些犹豫，郭嘉不知道有些东西要不要说出来，然而诸葛亮的眼神却分外专注，隐隐含着一些期待，郭嘉笑了：“嘉想辅助一雄主，助他平定天下！”
　　诸葛亮慢慢皱起眉头，嘴唇抿的很紧，然后用牙齿渐渐咬住，他有一些不赞同的想法想要表达，但是没有想好怎么说，太多犹豫的东西，甚至，他自己都还不太明白自己内心的想法！
　　“小亮在想什么？”郭嘉温和的询问，内心却是一声感叹，果然，这个孩子与自己并不是一条道上的人呢！
　　“没什么！”诸葛亮摇摇头，又抬起望向天空，“奉孝所说之学，亮想学！”他偏过头，眼睛亮亮的，竟比夜空中的星辰还要灿烂！
　　春去秋来，两人在山中就这么过了一年，诸葛亮也不想找什么颍川名士了，眼前的郭嘉能教他的东西就太多了！
　　郭嘉自是倾囊相授，然而，似乎两人天生就犯冲，太多的问题说不到一起去，郭嘉的思路向来锐利果断，往往不拘于小节，而诸葛亮，别看年纪不大，思虑却十分周全，什么边边角角都恨不得做出万全准备，让郭嘉无奈之余却也有几分亲切！
　　“其实，你不大适合跟嘉学啊！”秋日下午的阳光透过窗户印在桌面上，郭嘉懒散的趴在桌上，歪着头看向身边坐得端正，正在提笔写字的少年！
　　诸葛亮分给他一个眼神，意思有话快说，郭嘉被嫌弃了也不恼，指尖在桌上划拉，“小亮总是想太多了，你要明白，战场上，瞬息万变，所谓战机，讲究的就是机不可失，须知失不再来，不够果断，很容易错失机会的！”
　　诸葛亮笔下不停，闻言连个眼神都不愿意分过去了，只道：“正因为亮在此道有所不足，才想多学一点东西！”
　　“不啊，这是性格问题，并非什么兵法可以改变的！”郭嘉道，他总是在说正经事时，才愿意坐直一点！
　　”哦？“诸葛亮感觉下来的对话可能会很重要，他将笔放下，终于正眼看向郭嘉，反问：“照奉孝的说法，亮怕是无法成为一个好的军师了？”
　　“若是临阵对敌，小亮确实算不得最上乘的，与一般人向较量也就罢了，与真正常于此道的人来说，稍显弱势，只能说不会出大错，防守起来滴水不漏对你不是难事，但是主攻的战场，小亮怕是没什么机会的！”郭嘉说的笃定，随即笑弯了眉眼，“不过论战略战术，后勤练兵，嘉相信，假以时日，你将会成为最好的那个！”
　　少年陷入沉默，和郭嘉相谈，他常常会陷入这种有不同的想法，但是不知道怎么反驳的状态，他不是自信到以为自己学了些日子的兵法战术就能与天下英雄媲美，只是，年少意气，总还是有些不服输的心思！
　　已认识了不短的时日，郭嘉怎么会不懂此时的沉默代表着抗议，至于倔强敏感的少年心思，其实也能猜到七八分，他转了话题，笑着感慨：“呵，真想让你见见文若啊，他一定能教你更多，哦，对了，你知道文若么，荀彧荀文若!”
　　诸葛亮点头，他本就是来颍川求学，怎么会不知道此地的情况，荀彧的名字，是他听过最多的！
　　“知道就好，你瞧，文若就不怎么上战场，他知道自己不擅长这个，他跟你性子像！”许是说起了老友，郭嘉的神色柔和了很多，眼中的笑意仿佛要溢出来，语气也多了几分怀念，“文若啊，总是婆婆妈妈的，烦人的紧，等他在战场上一二三四划出道道来，早就什么都耽误了！”
　　“亮懂！”诸葛亮轻声回答，他突然轻轻叹了口气，向来板着的脸上，少见的露出笑意，只是，三分无奈，余下七分尽是惘然，一个十三岁的少年露出这种表情，其实是有几分故作老成的可笑，郭嘉却感到一种莫名的心悸，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未知的将来，悄然失控！
　　“奉孝说的，亮都明白，但是，亮怕自己，没有那样的福分！”
　　没有坐镇朝堂的福分。
　　没有能总揽军事的猛将的福分。
　　没有功成名就安度余生的福分。
　　这两个字包含的太多思量，其中的愁苦迷惘，又是几句话能说清的？
　　郭嘉愕然，他再睿智，心思都是通透的，向来一帆风顺随心过活的人，总是有几分单纯，聪颖如他，都不会明白这句话中，包含了多少深意，而那个少年心中，又流过多少心思！
　　所以，一语成谶！
　　多年后，诸葛亮不得不亲自领兵北伐，那时的季汉，朝堂无可用之臣，战场无可用之将，他手握军政大权，却是独自在前进的路上，苦苦支撑，夜不能寐的时刻，他总会想起那年秋日的下午，温暖的阳光，懒散的笑意，以及，那个年少却决绝自己！
　　而郭嘉嘴角弯起的弧度，漫长的时光里被诸葛亮一点一点刻入内心，记忆一遍一遍回味后终于被时间模糊，他最后已经记不清那人年轻时俊秀的眉眼轮廓，但他永远无法忘怀那种纯粹与洒脱，那是他今生今世都无法得到的珍宝，是后半生漫长的灰暗中，唯一的亮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