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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17.骊歌渐远(本季修完) ...

  •   当夜色降临的时候,雨终于淅淅沥沥下了起来。

      我趴在桌上歪头盯着跳动的烛火,手边的茶水已经完全凉了,这间空荡荡的客房里,最后一点冒着热气的东西也彻底消失了。

      整个展家大宅里这时并没人有这个闲工夫来招呼我,他们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我一个人坐在屋子里,耳朵里听着人们走来走去的声音、压着嗓子说话的声音,以及风把挽联吹得哗啦啦直响的声音,心中感到一阵压抑。

      因为无论别的声音如何纷乱嘈杂,都掩不住展昭压抑的哭声。

      其实从严格意义上来说那并不能算是哭声,而是展昭强行把嚎啕咽回肚子里的声音。

      他似乎并不想哭出声来,但是却控制不住。

      又不知过了多久,我忽然捕捉到门外传来一阵“啪嗒啪嗒”的脚步声,沉重拖沓且明显不属于人类。紧接着,客房的门被什么东西给顶开了,一只老黑狗耷拉着尾巴走了进来。它在门口停下之后猛地抖了抖浑身的毛,把雨珠甩得遍地都是。

      我并没有被这个突然访客吓一跳,大概人在情绪低落的时候,恐惧的神经也变得迟钝了。我甚至还低下头去,和它打了个招呼:“嘿,老伙计。”

      老狗当然并不理会我,它抖完毛就径直走了进来,伸着头在屋子里四处嗅着,像是在找什么似的。

      我支起耳朵听了听,宅子里没有任何人在谈论关于狗的话题,也没有任何人在找这条老狗。

      于是我判定这个老家伙和我一样,在这个悲伤的夜晚被人遗忘了。

      “你在找什么呢?是在找你的女主人吗?”我忍不住缓缓叹了口气,不知道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和它说话,“恐怕,你再也找不到她了。”

      老狗自然听不懂我的话,只是轻轻扫了扫尾巴,在屋子里转了一圈之后又慢吞吞地出去了。

      我下意识地站了起来,那一瞬间仿佛大脑突然放空,凭白失去了一段时间。等我回过神,已经尾随着这条老狗出了客房,正沿着空荡荡、黑漆漆的回廊往不知名的方向走去。

      夜风吹得我骤然一个激灵,有微凉的雨丝打在脸上,我茫然四顾,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人声似乎都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我周围只有浓重的夜色,和寒凉的雨。

      这里安静的,不像是人世。

      我被自己吓得猛地打了个寒噤,因为环境太黑严重影响视力,于是我只能努力去听周围的声音。

      一开始那些声音都是模糊的,好像我周围罩了个罩子,把声音都隔绝了。冰冷的寒意渗透进衣服里,让我浑身的鸡皮疙瘩蜂拥而起。我觉得胳膊上的寒毛都竖起来了,那股冰凉的寒意似乎顺着脸滑到了肩膀上,我整个人僵硬着一动都不敢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忽然听到了一声隐约的狗叫。顿时,就好像周围的罩子一瞬间被打破,各种各样的声音再次涌进我的耳朵里。

      我猛地倒抽了一口气,扶着身边的柱子弯下腰剧烈地喘息着。

      然后我就听到了展昭的哭声,比之前更加清晰。

      老天,我从没有如此怀念他的声音。

      这时,领我到这里的那条黑狗已经不见了踪影。我本能地朝着熟悉的声音一步步走过去,抱着胳膊浑身抑制不住地哆嗦。周围的环境很陌生,我隐约意识到自己已经沿着那条弯弯曲曲的回廊离开了展家大宅,而当我看到院子里的染缸时,却顿时明白了自己身在何处。

      我居然在展家大宅的隔壁,那家曾由展昭的母亲亲自打理的染坊里面。

      虽然之前发生的一切真是再诡异不过,可我听到展昭的声音之后,就把什么都忘了。

      这个院子里摆着很多口大缸,展昭就躲在其中最大的一口缸里面。

      我怀着难以言喻的心情缓步走到大缸旁边,而后靠着缸坐在地上,耳朵贴着缸壁。这口缸像是个音箱,展昭的呼吸和心跳声都带着浅浅的回音,顺着缸壁传到我的耳朵里,磨得发烫。

      我抬起手,曲起手指,轻轻在缸上面敲了几下。

      里面传来的闷闷的哭声立刻停止了,过了一会儿,展昭带着鼻音的声音响了起来:“谁?”

      “是我,二宝。”我说着深深地吸了口气,把听到他的声音之后喉咙里突然冒出的疼痛压抑下去,然后尽量平静地说道:“无意打扰,但是你家的狗把我领到了这里,我觉得像我这样的路痴可能需要人领路才能回去。”

      展昭沉默了很久,才再次开口:“狗?”他哑着嗓子喃喃自语一样低声说,“可是,我家的狗已经死了很多年了。”

      我也沉默了很久,然后猛地站起来就攀着缸沿儿开始往里爬。展昭听见动静急忙出声问我:“你做什么?”

      “进去。”我以前一直觉得自己很有胆色,哪怕一个人穿越到了这个陌生的时代也没有失了方寸。但是现在,我觉得要是在一个人继续呆在外面,很有可能会自己把自己吓死。

      展昭还没来得及出言阻止,我便已经身手利落地抓着缸沿儿跳进了缸里,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缸里头黑漆漆的,我什么都看不见,但是从展昭的心跳和呼吸声,能判断出他的大致位置。

      我迟疑了片刻,在离他不远地方抱膝坐下了。

      沉默了一会儿,我先开口打破了寂静,轻声问他:“你刚才说,你家的狗已经死了很多年了,是真的?”问完这句话,我忍不住又打了个冷战。

      “嗯,”展昭轻轻应了一声,“是、是我娘养的,半年前得病死了。”他在提到母亲的时候有片刻的迟疑,然后强撑着开口,吃力地念出了那个字。

      我忍了忍,明知问出这个问题我会后悔,但还是没忍住:“那条狗……毛毛是黑色的吗?”

      “嗯……嗯?”展昭终于听出了不对,“……你怎么知道?”

      我听到了自己牙关轻轻打战的声音,好半天才找回声音,抖着嗓子和他说:“没什么,凑巧知道了。”我冷静了一会儿,深深吸了口气才再次开口:“不说这个了,我们谈点别的吧。”

      “可是我想一个人静静。”展昭过了很久才低声开口,很轻很轻地说。

      黑暗中,我看不到展昭,也不知道他脸上的表情,但是他说话的语气还是针一样扎到了我心上。

      “你说的一个人静静,”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正常,“就是一个人躲在这里,偷偷地哭吗?”我说着曲起手指轻轻敲了敲缸壁,发出沉闷的声音。

      展昭好像沉沉地吐出口气来,他用一种无奈的语气和我说:“二宝,你去睡吧,不早了。”

      “我父母过世的时候,我也是十七八岁。”我忽然提起了往事,用尽量轻松的语气,“那会儿我也不愿意和别人谈论这件事,经常一个人偷着哭。”

      展昭沉默了下去。

      “一个人偷着哭除了让你更难受之外,不会再有什么帮助了。如果你不想说话,听我说说话也可以。”我说着低下头咬着嘴唇,手指神经质地绞着衣带,“相信我,一个人在安静的环境里待久了,你会产生幻觉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展昭才轻轻地应了一声。

      我吸了吸鼻子,想了很久才组织好语言,于是提起了那件很久远、很久远的事情:“厄运降临,有时是毫无预兆的。

      “在我的记忆里,一切发生得都非常突然。就在一个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日子里,没有狂风大作、没有暴雨倾盆。我正在上课,老师的声音很催眠,我一直在犯困,走神去想那天晚饭会吃什么。

      我低着头深呼吸了一次。

      “然后,就忽然有个陌生人进来,他和老师低声说了什么。我当时还在猜,会不会是老师临时有事,竟然心里还很高心——因为老师有事的话,我们就不用上课了。

      “结果,老师就把我叫了出去。他和我说,我的父母出事了……正在医院抢救。

      我有些困难地说道,然后从鼻子里笑了一声。

      “他说话时的那种语气、那种表情,我这辈子都忘不了。就像天一瞬间塌下来,地一瞬间陷下去,整个世界都不复存在。最可怕的就是,这仅仅是错觉,而生活还得继续。

      “之后,他带着我坐车去医院。就像曾经期盼的那样,我果然、果然不用上课了。那一路上我都在祈祷,祈祷他们没事。我在心里不停地许愿,如果他们没事的话,我愿意以后再也不贪玩了,我会好好听话、好好学习,我会好好孝顺他们。

      我以为再次提起这件事我会令我痛苦,然而奇怪的是我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受,甚至还能保持勉强的平静。

      “那会儿我终究还是太小了,并不能理解这是一件多么无奈、多么悲哀的事情。”我最后说了这么一句。

      缸里有片刻的寂静。

      “我是我娘唯一的孩子,”展昭忽然开口了,他的声音也很平静,只是之前哭得很沙哑,“她是我父亲的续弦,我的两位兄长其实与我是同父异母。”

      我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没有插话。

      他深深吸了口气,然后轻声说道:“我的父亲过世很早,这个家都是我娘撑起来的。我几乎不记得父亲的模样,但是母亲,她养育了我。没有母亲,也就没有如今的我。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艰难地把话说完。

      “可是她走的时候,我却不在她身边。我……我甚至连她最后一面也没能见上。”

      他说着说着好像又要哭出来了,可是却又拼命憋了回去。

      “我们都有失去至亲的那一天,”我慢吞吞凑了过去,伸出胳膊轻轻搂住展昭,他僵了一瞬,却并没有挣开,“而我们只有到失去他们的那天,才能真正明白他们对我们来说有多重要。

      “我和你说这些,把我的故事告诉你,不是为了告诉你这件事情没什么。”我低声对他耳语,“我是想告诉你,如果你很难过、如果你想哭的话,也没什么丢脸的,我们都会这样。”

      展昭的呼吸重了几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又哭了。

      “父母是我们的天,他们撑起了我们的家。”我用力搂着展昭,把我想说的话慢慢说出来,“当我们失去他们的时候,害怕是很正常的。这意味着再也不会有人把我们当成孩子了,也不会再有人为我们犯下的错误买单了。我们从那一天起就要学着长大,不管我们的真正年龄是多少,因为没有其他人会再无条件地包容我们了。”

      我长长地叹了口气:“所以想哭就哭吧,不要憋着,会把身体憋坏的。我小的时候很爱哭,我爸就会跟我开玩笑,让我把眼泪留到以后,因为以后会有更难过的时候。”我说着慢慢把头靠在他肩膀上,低声告诉他,“后来我明白了,这就是更难过的时候,难过到把眼泪哭干都不够。”

      展昭终于被我说哭了,他这回没有终于憋着,而是失声痛哭。

      我把他搂进了怀里,其实我一开始并不确定是不是应该过来打扰他,但是听他痛痛快快哭出来,我又有些庆幸自己和他说了这些话。

      展昭并没有哭很久,在我的衣服被他哭湿之前,他就收住了眼泪。

      我没有想好要不要再说些什么,或者就让他安安静静地待一会儿,而我只陪着他就好。

      然后展昭就开口了,哑着嗓子和我说:“你知道,我的小名为什么叫三胖吗?”

      “为什么?”我从善如流地问他,而不是为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感到奇怪。

      展昭似乎笑了笑,但是太疲惫所以笑不出声:“因为我小时候真的很胖,大夫说我害了痴肥症,活不过二十岁。我娘请了很多大夫,自己吃斋念佛地为我祈福,盼望能替我分担病痛,可是我的病一直不见好。”他深吸了口气,接着说,“后来有一天我师父路过我家,当时我坐在门口发呆,他就问我,想不想学武。”

      “然后你就跟你师父去学武了?”我轻声问。

      展昭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娘本来是舍不得的,可是我师父说学武是我唯一的活路。我走的那天,她一直把我送到大路口。一直到我上了马车,她还站在路口上。我当时坐在马车上往后看,她就一直站在那里,一直到转过弯我看不见她。”

      “她很疼你,”我慢慢地说,“每个当娘的,都很疼自己的孩子。”我说着笑了笑,“我妈也是这样,有什么好吃的、好穿的恨不能都留给我,但从来不会照顾她自己。只不过她脾气急些,那会儿也不知道怎么就有那么多事情惹她不顺心,就要和我吵。我脾气又随她,吵起来总是一步也不肯让。后来长大了,懂得收敛脾气了,却也没人和我吵了。”

      展昭抬起手轻轻拍了拍我,可能是在安慰我。

      我忽然感到心里那一片荒芜之上,开出了一朵小花。

      第一季▪完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17.骊歌渐远(本季修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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