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在东京的0点03分》关羽熙

5、「没来由反复灼伤」

　　那天之后我和廉塔礼通过不少电话，他每次都饶有兴致地告诉我《圣经》修复的进程（无非就是他今天又粘好了多少页）。我在一边只是笑，偶尔插几句。他还说见面那天我给我一个大大的惊喜，语气里带着兴奋和孩子气。
　　约定地点仍是巴塞罗那教堂。和别的国家的大教堂相比，巴塞罗那教堂的确不值一提。只是它如同优雅的睡莲，娴静地开在这里，让人不能忘却。在最繁华的地方也丝毫不显得庸俗，就像寂静的歌声。
　　第一排座位上端端正正地放着那本《圣经》。果真是一页一页辛苦地粘起来的，和散架之前没什么区别。我想象着他满头大汗粘《圣经》的样子，不禁笑出声来，银链随着笑轻轻地晃动着。果真他还是个单纯的孩子，即便他比我年长。
　　唱诗班的孩子不知从哪里忽然冒出来，一人手里一束漂亮的玫瑰向我拥来。我的周围很快摆满了红色的玫瑰，孩子们脸上有淘气包似的笑容。而在这教堂里却显得这样美好。
　　叽叽喳喳的孩子们终于安静下来，说出了他们要说的话。
　　最开始是一个年龄最小的女孩子，她认真地把玫瑰花又拢了拢：“是一个大哥哥要我们把这些花交给姐姐你的。他说他希望你喜欢。”
　　“是的。”我微笑，“我非常喜欢，谢谢你们。”
　　我吻了吻女孩子的面颊，她开心地蹦跳着跑到后面去了。
　　最后一个说的是一个最淘气的男孩子，他笑嘻嘻地跳到我面前，然后板起脸，强装严肃地问我：“大哥哥让我问姐姐能不能做他的女朋友。”
　　我看他的表情，扑哧一下笑了出来。
　　单纯的孩子们不知道我为什么笑，只是一个个张着好看的大眼睛等着我的答案。
　　“可是在我回答你们之前，你们能不能先回答我的一个问题呢？”我故作神秘地说，“你们为什么这么卖力气帮那个大哥哥呀？”
　　“因为他答应我请我们吃冰淇淋！”
　　我幸福地笑着：“那条件是什么呢？”
　　“当然是姐姐同意做大哥哥的女朋友。”孩子们开始有些着急了，抢着说，“姐姐你就答应吧，不然我们都吃不了冰淇淋了。”
　　“可是……”我拉长了声音，“我的答案已经告诉你们了呀。”
　　“姐姐还没说呢……”孩子们议论着。
　　“对了！”又是那个最淘气的孩子站了出来，迫不及待地说：“姐姐接受大哥哥的玫瑰花，不就证明姐姐同意了么！？你们说对不对？”
　　所有孩子们都大声喊：“对！”
　　我微笑着蹲下来，拥抱、亲吻每一个孩子。
　　他从走廊那边走了出来，也带着孩子气的笑。孩子们聚到他身边报告着辉煌的战果，他抚摸着他们柔软的头发，他也拥抱他们。
　　那一天我们带着唱诗班所有的孩子吃了最好的冰淇淋。孩子们叽叽喳喳地吃完就各自回家去了。只剩我们两个。
　　我托着下巴看窗外的风景，却在玻璃上看见了他的影子。他在温柔地看我。
　　我回过头去，问他：“怎么？我脸上沾了冰淇淋么？”
　　“是啊。”他郑重地点了点头，“沾了很大的一块。”
　　我赶忙抬手去擦。可这时他已经俯过身来，吻住了我毫无防备的唇。
　　幸福传达得那样快。
　　可是那时我并不知道，我已再次吻错了人。也已爱错了人。

　　那之后他送了我一枚好看的戒指并把它套在了我的无名指上。
　　他说希望这枚戒指永远不会被摘下。
　　我记得他说这话的时候，表情是少见的安静温和。我依偎在他怀里，居然错觉地以为可以这样，很长久，忘记远在日本的某个叫矢切英拓的人。是悲伤的救渡。
　　戒指是有温度的。而那温度是温暖。

　　我喜欢夜色中的教堂，尖顶上的十字仿佛耀眼的星辰。外面的铁门从不上锁，我通常登上宽大的水泥台阶聆听教堂的风和圣母的梦呓。周围的菠萝蜜坚实而黯淡。
　　忽然想念起廉塔礼来。
　　我没有预先打电话告诉他我要来，我只是忽然想他。
　　他的门是虚掩的，我推门进去看见门边有一双平常没有见过的高跟鞋。粉红色的。非常刺眼。
　　透过玄关的玻璃我看见了他。
　　他在和另外一个女孩子拥吻。
　　他也刚好看见了我进来。
　　忽然觉得无名指上的戒指冰冷至极，从手指开始的寒冷渐入骨髓。如蜕变般疼痛。没来由地反复灼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