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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前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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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城市很大,出租车穿行于无数个红绿灯间,计价器跳了许多次,也不过是从一个繁华区到了另一个繁华区。
      到地方下车时,司机大叔忍不住对秦橙说了一句话,他说:“小姑娘你挺好看的,就是脸色太差,不要再廋了,健康最重要啊!”
      他却不知道,如果可以的话,这姑娘宁愿付出任何代价以换取身上健康长肉,而不是什么都难以吞咽,还动辄腹痛腹泻,甚至腹积水。

      然而这句话是出于善意,所以秦橙并没有解释什么,甚至还感激地笑了一笑。下车之后她果然就去附近便利店买了几盒糕点和一杯热咖啡,又到书报亭买了份报纸,然后找了个干净的能晒到阳光的花坛,在绿叶花丛边铺上报纸从容坐下,再拆开一盒糕点,慢悠悠吃起来。
      这么做的秦橙,就和所有逛街累了的年轻人没什么两样了,仿佛她大老远特意打车过来,就只是为了这么晒晒太阳吃吃喝喝而已。
      但每一分钱都精打细算过日子的秦橙当然不可能大老远来晒太阳,她看似漫不经心地慢悠悠吃喝,眼睛却始终瞬也不瞬地盯着某个地方,目光中带着某种期待。
      在她不远处有一栋高层商务写字楼,高大的主体建筑旁是一栋半独立的裙楼,玻璃幕墙的三层建筑体造型优雅大气,和周遭的绿化树木相互呼应着,既保障了私密安全,又有一种朝气蓬勃的生机感。
      除了秦橙,其实附近还有不少年轻人对这栋建筑表现出了或多或少的兴趣,甚至有一些手持摄像器材的人反复在周遭鬼鬼祟祟徘徊着,却都被尽职尽责的安保人员阻隔在了建筑物外。
      他们专注它,是因为里面的熠熠星光娱乐话题,而秦橙关注它,却是为了一个人。
      是这个人几乎一手缔造出了其中的熠熠星光。
      只用了,区区四年。

      然而这样的人物显然不是你想看就能看得到,哪怕秦橙已摸索出了最佳的观测位置,哪怕她能耐心无比地等待上四五个小时,依旧是一无所获。当疼痛开始降临时,她不得不在咽下大把药物后偷偷叫车返回了家,以避免引发任何不必要的关注和关心。
      这样的小挫折似乎对秦橙没什么影响,因为第二天她又去了,甚至去得更早。对那附近的环境她显然是比较熟悉的,至少知道哪里有洗手间,哪里有便利店,哪里比较隐蔽,哪里又适合观察,如果不是身体拖累,恐怕埋伏个一整天都没什么问题,堪比最尽职尽责的狗仔记者。
      不过运气这次依旧不在秦橙这边,即使第二天她去得更早,更耐心更专注,等不到就是等不到,待到夜深回来后,她原本就不好的脸色也变得更糟糕了些。

      第三天秦橙没再去,不是她不想,而是她不能,她甚至连房门都没办法出——大约是连续两天消耗精力的缘故,当天夜里她的睡眠很差,一个晚上醒来数次,几乎每隔半个小时就会醒一次。更糟糕是后半夜开始持续腹痛,疼痛感甚至一度放射到了腰背部,大把嗑止痛药也无法立即见效,一直折腾到早上天光大亮,才一点点缓和下来。
      这么折腾的后果是接下来秦橙只得陷入到断断续续的昏睡中,几乎整天都没下过床,连饭也没吃,全靠房东大妈好心给的两个水果填肚子。

      即便都搞成这样了,到第四天时秦橙依旧强撑起身,慢慢收拾好自己后打车来到了老地方。这一次下车之后,她甚至还特意去附近的西点屋,买了两个小小的草莓蛋糕。
      这天仍然风和日丽,秦橙抱着小蛋糕,在花坛边一直坐到下午,终于在三点多的时候,看到了一辆熟悉的商务车从前面道路缓缓拐过,不紧不慢地停在了那一栋三层建筑前面。
      大门口的保安立即迎了上去,而秦橙则缩了缩身子,将自己蜷在花草灌木之后更不起眼的地方。

      车门打开,下了来一男一女。男人大约三四十来岁的模样,身材颇高大,外貌也不错,可称得上西装革履风度翩翩。而女子则相对年轻,一身剪裁典雅的女装配上精致漠然的五官,哪怕走在男人身边,气势也半点不减。
      两人下了车后,一边旁若无人地交谈着,一边不疾不徐往建筑物内走去。虽然不知道具体在说些什么,但看起来气氛融洽自然,男人时不时会做几个夸张的肢体动作,每当此时,女人的唇边便会挂上几分笑意。
      斜对面的花坛阴影里,秦橙毫不在意地扫了一眼那男人,之后目光就一直死死锁定在女人身上,她原本暗沉沉的双眸中此刻却明亮有神,眸底明显翻涌着各种复杂的情绪,那些情绪如此浓烈,以至于在她眼角逼出了一丝水气。
      可惜,从下车到进门,满打满算也并不需要多少时间,当定定目送那道身影消失之后,秦橙收回视线站起身,接着打开了一个蛋糕盒,捧着它低着头,轻轻哼唱起了一首轻快的歌。
      这是一首下至三岁孩童,上至耄耋老人都会唱的一首歌,旋律很简单,歌词更简单,从始至终就六个字——祝你生日快乐。
      秦橙低着头小声哼唱了好几遍,终于再次将目光投向那大楼,低声喃喃道:“二十九岁生日快乐,楚芹意。”
      然后她将蛋糕放在花坛上,转过身,蹒跚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分掉了一个蛋糕,其实还剩下一个。回到住所后,秦橙将这个小蛋糕切分成了三块,一块送去了二楼小夫妻那里,以感谢他们之前借出的热水,另一块则送给了房东大妈,以感谢她昨天送来的水果。
      “这是我朋友的生日蛋糕,有多的,就带回来给大家分享一下,福气越分享越大嘛。”她这么解释道。
      然而秦橙自己清楚,所谓的感谢只是个借口,她只是希望借由这样的分享,假装自己真的给对方过了生日一般。
      “啊哟,小姑娘就是客气,谢谢啊。”房东大妈笑眯眯接过蛋糕时,不忘挤眉弄眼问一句:“什么朋友?男朋友?”

      某意义上,房东大妈比小夫妻难缠得多,也八卦得多。平时秦橙都是打太极的,但这天不知怎么,她突然也想有个人交流几句,于是犹豫了一下,就如实答道:“不是男朋友,不过……算是前任吧。”
      房东大妈闻言笑容一僵,旋即扬起了一个更大的笑,安慰道:“前任?好啊,做得好!你生病那么久都没见他来照顾你,可见不是好东西,早该把这种人踹掉了!等以后你身体好了,阿姨帮你介绍更好!放心,阿姨路子广得很!”
      她并不知道秦橙的真实病因,只晓得小姑娘有慢性病三天两头得跑医院,有时候还会住一段时间院,却并不知道是绝症,所以才有此一言。
      秦橙黯然笑了一笑,交流的欲望突然间又如退潮般荡然无存,于是寒暄了几句,便告辞回到了自己房中。
      或许自己真是做恶毒小人的料,辜负了别人,伤害了别人,结果有人还帮着自己向着自己,唾骂对方不是好东西。

      黯然回到房间后,秦橙什么也没做,只是坐在桌边,一口一口吃掉了最后剩下的一块蛋糕。草莓很红,蛋糕很香,可吃在秦橙的嘴里却什么都是苦的,大约吃了太多药,她的味觉不知何时渐渐麻木了,大部分时间都品不出多少滋味,只能机械性地咀嚼下咽,运气不好的话吃完后还会恶心想吐。
      这次也是如此,一块蛋糕下肚,恶心感很快袭来,秦橙弯腰抱腹蹲下了身,努力控制自己试图不要吐出来,却到底没法敌过本能的生理反应。
      看着垃圾桶里的狼藉,女子闭了闭眼,最终还是勾起了一个自嘲的笑。
      “确实,我是没资格吃你生日蛋糕的啊……”她低声道。

      对不起,辜负了你。对不起,伤害了你。对不起,把我们的心,当做了贩售的交易品。
      对不起,即使到现在这一步,其实我也并不感觉后悔。

      曾几何时开始,只有当浴室中热气缭绕最盛时,秦橙才有勇气看一看镜子中的自己。那是自己,也已不再是自己。镜中人瘦弱,干瘪,过分消瘦的身躯上一条条肋骨痕迹清晰可见,原本顺滑乌黑的头发因为缺乏营养,变得如杂草般干枯,而某人当年最爱的白皙肌肤,则泛着一层不健康的蜡黄,那是黄疸并发症留下的痕迹……
      这还不是最糟糕,最糟糕的时候,因为腹腔积水,小腹会肿胀凸起,配合干瘦的身体就宛如地狱中的饿死鬼般可怖,任何家属第一次看到这种状况时,眼神里都会无可避免地带上发怵与畏怯。
      哪儿有什么优雅的病患?哪里有什么美丽的死亡?再姣好鲜艳的花朵凋谢后也是焦黄枯槁的,大多数人将死未死时的模样,甚至可以说是一种丑态。
      秦橙并不打算经历那种丑态,她希望更安静一点,更平静一点,甚至于,更主动一点。
      至此,诸事已了。

      当夜,在底楼浴室里舒舒服服洗完澡后,秦橙一身轻松地回到了屋中,她烘干头发,换上自己最喜欢最舒适的睡衣睡裤,然后拉上大灯,只留下床头柜边的一盏小台灯照明,于是整个房间内,就充斥了满满的暖黄色。
      借着温馨的照明,秦橙先调整了一下电子闹钟,明天一早,这个闹钟会以十分钟一次的频率响起,老房子的隔音并不算好,相信吵闹个几次,房东大妈就会来敲门,进而掏备用钥匙开门查看。
      调好时间,她便将两个信封放置到了闹钟旁。其中一个信封很厚,署名是给房东大妈的,毫无疑问,她的任性选择会带给这位老阿姨很大的困扰乃至惊吓,所以信封里除了致歉信外,还留下了万余现钞,相信这会好好补偿到老阿姨备受惊吓的心灵。
      而另一个偏薄的信封,是留给自己父母的,里面话不多,再多的话也安慰不了失去独女的双亲。虽然这几年在她的刻意而为下,和父母的关系一直比较疏远,但她知道他们是爱自己的,犹如自己爱他们。所以唯一能做的,也仅仅是尽量降低他们得知真相后的懊恼和后悔,毕竟那和悲痛一样,太伤身。
      安排好这些事后,秦橙给自己倒了杯温水,将药瓶里的全部药物分批灌下肚,其中就包括一瓶她偷偷积攒许久的安眠药。
      然后她关掉台灯,合衣躺到了柔软的床上,在闭上双眼之前,还顺手将衣服的每一道皱褶都抹了抹平。

      到头了,真是太累了……这个模模糊糊的念头过后,意识便开始渐渐涣散。

      真正体验才知道,意识的涣散并非瞬间完成,这有一个过程,而迷糊中的秦橙甚至有些享受这个过程。或者是服下的药物中有大量止痛片的缘故,如今意识模糊的她仿佛飘在云端,只觉得放松又舒适,饱经病痛的躯体也轻飘飘化作了云朵的一部分,再也不会折磨她一丝一毫。
      轻盈,舒畅,宁静,安心……久违的感受纷纷回来了,被它们所环绕着,似已置身天堂,且将永远如此……
      已没了时间概念,然而,不知何时,竟有一丝丝声响遥遥穿透云层而来,沉闷微弱,却固执地回响着,打破了白色天堂的安谧……
      什么声响?尚未散尽的意识微微聚拢,为什么如此熟悉又怀念?太令人介意了,朦胧的意识因此越聚越多,终于再次凝结成了一丝清醒的神智——那是,手机铃声。
      是手机铃声,一道特殊设置的手机铃声,代表着一个特殊的人,数年不曾再响起的清扬旋律,是曾经的她亲手弹奏的!
      一念至此,天堂骤然消失,蓦地睁开眼,回归了现实的黑暗!

      为什么这个旋律会响?为什么是在今天?电话那头真的是她吗?她来做最后的告别了吗?药性已然发作,虽有一丝清醒,但更多是混乱,脑子里仿佛煮了一锅粥,身体更是瘫痪了般没有知觉,几乎难以挪动半分。
      但秦橙依旧勉强找回了一点身体控制权,伸出颤抖的胳膊去摸索,手机铃声一直执拗回响着,和当初分开时一样执拗,那时候秦橙可以强忍着不接,但这一刻,生命只残余最后一丝的时刻,她再无力考虑后果,一心只想再听听那声音,哪怕只是呼吸声!
      再一点,还差一点,快了……手机在平时的小背包里,而背包就放在床头柜边,平日伸手可及的距离,如今却似翻越千山万水,好不容易摸索到了,却连拿包的力气也没有,只得将手探进包里去摸索。
      在哪里?明明都感受到了铃声的震动,在哪里?容量不大的背包此刻竟成了个仓库,指尖反复摸索却触不到真正想要的东西,秦橙视线不清呼吸粗重,原本聚拢的意识竟又开始模糊,连铃声都渐渐有些缥缈不定起来……
      绝望之中,她做了最后一次努力,倏地奋力撑起身,将手探出更多摸索更深,有那么一秒,她也似乎真的感觉触握到了震动。
      然而下一瞬变故陡生!太过用力之下,不协调的肢体猛地碰翻了柜上背包,黑暗中只听得一阵噼里啪啦的东西落地声,紧随其后的,是咚的一声巨响!
      之后,一切就都安静了下来。铃声没有了,喘息没有了,乱七八糟的动静都没有了。一片昏黑中,只有撒了一地板的背包杂物,以及从床上摔落,倒伏在杂物上的一具瘦弱躯体。
      不多时,有殷红的液体缓缓从那身躯下渗出,蔓延,一点点汇成了黏黏稠稠的蜿蜒小溪。

      真可惜……并没多少痛觉,所以秦橙并不在意倒地时刺进身体的尖锐物是什么,此刻满满充斥她胸中的,只有无尽遗憾。
      而后,那眼眸中最后一丝隐约的光亮,也完全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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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作者有话要说:  轻松文没压力,三天一更吧……隔日更算福利……日更不可能……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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