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limination》郑仲

1、0

　　Elimination

　　“还是我去吧。”他说。
　　“你确定？”
　　“我并不能确定。但我只是觉得——”他停顿了一秒，手下意识地抚上胸口，“这件事必须要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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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睁开眼睛，却并不能确定自己醒了过来。
　　眼前一片混沌的白翳，以至于这陌生的景色看起来与他尚未运转起来的思维一样晦暗难明。他足够用力地眨了眨眼，看到自己的睫毛像两片小小的黑影一样扑腾了几下，但视线并没有随之变得更清晰，甚至连眼珠都没有更灵活一些。
　　角膜高度浑浊。
　　这个词莫名地出现在脑子里，快得让他根本来不及去思考它的意思。麻木感使得他自然而然地低下头去，看到一双手指以奇怪的角度乍开的手。他试图把全部精神和力气都集中在这双手上，让手指动上一动，弯曲得自然一点，然而手指却一边无力一边又执拗地僵直着，最多不过是指尖颤动几下，以几乎不能被他昏沉的双眼捕捉到的微弱。
　　他被一种诡异而陌生的气味包围着，这气味不但像阴云一般笼罩在他的周身，甚至弥散在他的身体中，七窍里，也不知是想要钻出来，还是要钻进去。不对，仔细辨别一下的话，这气味并不陌生，甚至还有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熟悉感，只不过，他从没有体会过它出现在自己口腔里的感觉而已。
　　他似乎适应了一些，虽然仍然不能操控这个身体，却尽力地转动眼珠。他发现自己背靠一棵大树坐着，身上的斗篷被自己压在身下，也许曾经针脚细密，做工考究，但现在看起来已经破败不堪。
　　——我这是怎么了？
　　这无疑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一个任何人在睁开眼发现自己处在这种局面的时候，都会想要尖叫出的问题。然而他却无暇去想。
　　因为他要先解决另一个更加性命攸关的问题。
　　——我是谁？
　　他的脑子开始缓缓地运作，就像一辆沉入水底多年的汽车，被呼哧呼哧地慢慢拖出水面，随着积水顺着门缝和玻璃裂缝缓缓渗出，车里的尸骨也一点一点地显露出来。
　　——我是张显宗。
　　这个名字毫无预兆也毫无道理地出现在他的脑子里，就好像在电影或者游戏里，一个人物刚刚出现时，他的名字浮现在他的头颅旁边，还用一个黑框框住。也许是因为无暇也无力作更多的思考，他似乎没有察觉这其中的突兀，而是毫无障碍地接受了这个答案。
　　他继续低下头去，看向自己的身体。灰蓝色的军服和里面的白衬衫都敞开着。不对，敞开的不只是这些，还有他的腹腔。一个粗粝的刀口，从横膈膜以上直直地裂到脐下。它曾经被用黑色的线缝住，但现在线已经松散开来，露出腹壁的肉，最靠边缘的已经发黑发硬，更深处暗红色的肉上铺开零星的绿色斑块，仿佛是红铜物件上的斑驳绿锈，似乎还有肉乎乎的白色活物偶尔冒一个头出来又钻下去。腹腔里塞着一把把的稻草，已被□□浸成黑色，散发着越发令人牙酸的味道。没有胃，没有肝，没有肠子，没有乱七八糟叫不上名字的各种内脏。他的腔子中，唯一剩下的属于他自己的东西，只剩一颗心。
　　已经不再跳动，却仍然奇异地鲜红着的心。
　　——我已经死了。
　　这是他的脑子中出现的第二个念头。很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因为这个念头而惊慌失措，只是有一种微微的遗憾感——虽然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遗憾是为了什么。
　　他将身体稍稍向后倒去，更用力地靠在树上，借势稍稍抬起了头，看向树叶茂密的树冠，和树叶中漏出的斑斑点点的阳光。这些看起来如此生气勃勃，倒好像是在嘲笑他的死气沉沉一样。
　　他不知道接下来该想些什么了。
　　一个开膛破肚，重度腐烂却又同时尸僵着的人，虽然不知为什么居然可以稍微活动和思考，却怎么看都已经死得不值得一救了。更何况，他的脑子虽然应该还在，却好像已经承担不了更多的思考——那是当然，脑组织本来就是最容易腐烂的部位之一。
　　他闭上了眼睛，感受到阳光在他身上的落下的点点温暖。不知是不是加速了腐败的原因，这温暖中还带着那么些灼痛。这些不用睁眼也仿佛能看到的跳跃的光斑，像是被什么吸引着似的，一个两个的，都朝他的右手掌心凑过去。
　　骤然间，他的右手掌心痛了一下。
　　这疼痛来得如此猛烈和迅疾，以至于他几乎要挣脱这副僵死的躯壳一跃而起。然而这疼痛却又带着不一样的感觉——它似乎是他醒来之后，在这个混沌的世界中所感觉到的，唯一一样清晰的东西。
　　如果疼痛也可以说话的话，这一下子说的应该是：
　　醒醒。
　　他猛地睁开双眼。
　　阳光真的汇聚在他的掌中，在那一小簇令人目眩的光芒之中，有什么东西在他掌心的皮肤下蠢蠢欲动，似乎马上就要呼啸而出。
　　——我是谁？
　　这个问题又一次地蹦进了他的脑海。
　　——我是张显宗。
　　——不，我不是。
　　他看着掌心那缓缓浮现出的物件，不舍得移开目光。伴随着它的出现而越来越强烈的痛感，却似乎带着血脉的搏动，汇聚在它四周的光芒也带着雀跃和生机，在他灰白浑浊的眼中，甚至也映出清明的神采来。
　　——我到底是谁？
　　那个物件从他的身体中浮出来，在空气中停留了半秒，啪的一声，落在他的掌心中。几秒钟前还僵直得无法伸直也无法蜷曲的手指稳稳地合拢起来，将那把银色的，毫不出奇的解剖刀握在手里。
　　——明白了。
　　他仍然吃力而僵硬地，把手中的解剖刀举到脸侧，像是用它驱散那个写着“张显宗”还带着黑框的名牌。然后，他垂下眼睛，看了它几秒，微微挑起了嘴角。
　　——我是秦明。

　　Elimination 林秦·盗梦空间A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