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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归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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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辗转,茶暖,茶凉。
三年之后,又是星灯节。
大街小巷灯火辉煌,染得天空一片绛紫,正是繁华好颜色。
韩水为先生办差回来,刚跨入大门,抬眼便扫见堂前满满挂着的十八排红灯笼,笑了笑,问乐童道:“怎么,今年又成了满堂红?”
他如今,年二十,面如玉的俊秀模样,一双凤眸明亮有光,身子瘦,有了男儿骨架。
韩水一面吩咐乐童摘掉灯笼,一面洗了脸,登二楼入雅间,给韩毓报讯:“萧家要的琴谱送去了,还有林家寻的琴,也已找到下落。”
韩毓正下围棋,微微点头,落下一子,没有说话。对面坐的是位客,唤荇儿姑娘。
韩水瞥了眼荇儿姑娘,又道:“堂前的灯笼,我让人取下了。”
闻言,荇儿姑娘扑哧一笑,转过头来定定地望着韩水,挑逗道:“不知是灯笼招惹了公子,还是本姑娘招惹了公子?”韩水低下头,不敢接那灼烫目光。
韩毓点了点棋盘,解围道:“姑娘请落子,放过他罢。”荇儿不依,只笑道:“韩公子才情不浅,只可惜藏在了先生这儿,罪过。”韩毓叹了口气,挥袖让韩水退下,不多解释。
当夜,灯笼刚摘下,又被荇儿闹着挂了回去。众人饮过酒,嬉笑玩闹,嚷嚷说荇儿还不忘韩公子。荇儿浅浅一笑,倒像是自己占尽芳华。
韩水默不作声,只独自到后院弹琴,守着风月。都说荇儿姑娘放荡,可她是三年来头一个说穿他心思的人。
三年了。那本稀里糊涂的皇城旧账,如今在他胸中,明白若纸书。
次日一如往日,韩水早起习琴谱曲,琴友们却轮番前来问候。有人问道:“荇儿姑娘对你有意,韩公子不会不知罢?”韩水淡淡道:“进苏木乐坊的皆是先生弟子,韩某不作分别。”
他是话出无心,
可那听者有意。
不久后,但凡在吟月街上提起韩水,人皆唏嘘不已:“才情不浅,可惜,是个断袖。”韩水稀松平常这一答,断送清白名声。
琴友说:“早就告诉过你,荇儿姑娘得罪不起。”而韩水岂会不知?无奈他手头上正办着差,无暇旁顾。
原来,西林城府尹受朝廷吏部尚书林昀之托,令乐坊找一架流落西境的古琴,名绿水清心。
此琴在云梦东宫摆了十三朝,传闻是西海仙女幻化而成,主天运人和。前朝五王夺嫡,纷乱中名琴流落西境,如今已不知摆在谁家。
韩水恨附庸风雅而玷污音律之人,他一口答应府尹大人,扭头却别样行事。先是请画工按书载明文绘好丹青,叫坊里的琴匠半月之内做成赝品。
接着,宴请几位名扬海外的古玩行家,议妥红利,交付名琴,再然后,聚齐一批嘴快舌利之人,放出话去——名琴绿水清心惊现人间,花落听雨斋。
连听雨斋的行家都说这琴是真的,保准错不了。世人跟风,纷纷出手,朝夕之间价已比天高。韩水做中人,按八成价让林大人抢到了宝贝。
事后打点完各处,暗赚白银足有百两之多。韩水一毫不留,全赠寒门弟子做进身之阶。
过了数月,西林城中开进一架皇城来的气派马车,循二品大元规制,传闻,是吏部尚书林昀大人亲自来了。
林昀带了份礼,扬言要会一会苏木乐坊的韩水公子。韩水心细,径自捋了一遍当年来路,没找到破绽,权当林昀是来理论名琴真假,见面才知是另一回事。
林昀一袭青衫,举止斯文,面目清秀,手中,握着一根玉簪,通体碧绿,晶润无暇。
那时,韩水有些恍惚,接着猛一记心颤,指尖在掌心掐出血来,难求平静。
林昀了然笑道:“归魂簪,说是礼物就冒昧了,应是,物归原主。”
是以,他早就知道他的身份,却是借琴之名相约见面。
韩水缓过神,淡淡回道:“青颜公子已死,簪子请大人收回,韩某无甚兴致。”林昀摇起羽扇:“往事自不必重提,只是,公子难道不想知齐将军如今过得如何?”
韩水一怔,心里生涩而艰难地念了一遍齐林之名,面不改色道:“韩某不过一介乐师,不问皇城事。”
送走贵客已入夜。
夜里沐浴,听乐童议论:“你背上这血麒麟,栩栩如生,真好看。”水气缭绕,最缠魂,韩水失了神。
他终究败给了林昀,接连几天,像个疯子一样打听着齐家下落。
到布店,哪知陈力突然面浮青筋,口出粗语:“我一家老小七口人,在银州被当做暴民,全给杀了。”韩水忆起路上那段插曲,心痛如绞,黯然辞别。
在洞庭春,一位自临安而来的风尘女子接待韩水,笑面如花:“齐将军呀?他最是风流了。”韩水问:“那齐夫人,齐老爷呢?”女子反问:“公子爷当真,想知道?”韩水点了头,毫不犹豫。
那女子叹了口气,朱唇轻启,吐出两个字来:“死了。”韩水眼前一黑,心中是飓风过岗,他一把掐住眼前人的脖子,冷冷道:“你再说一遍。”
的确是死。
银州之祸,方党与齐家决裂,将罪过悉数压给阅天营。齐家宗祠被砸,族人受罪,齐老爷气急败坏,三个月不到便亡,齐夫人吓得流产。
自此,传言齐林便浪情风月,再不思开疆拓土的英雄梦。齐夫人终日独守空房,郁郁寡欢,又担心自己连累南家,一根白绫结果了性命。
不该如此,绝非如此。
那一日,韩水冲回苏木乐坊,跪在井边,一桶一桶把凉水往头顶灌。临了,烧的不省人事,大病三天。韩先生前来探望,语重心长:“世风如此,非你一人之过,年轻时候,谁又没做错过一两件事。”
韩水面色惨白:“师父都知道?”韩毓摇了摇头:“为师无需知了,你欲还债,那便剥皮放血,自去闯荡。”
韩水咬牙,艰难爬起身来,行拜礼:“无论如何,徒儿要见一回荇儿姑娘,劳请师父安排!”